“小离子，那是？”
    “嘘，走过去看看。”
    陆离轻声一句，不疾不徐地迈步朝前方徐行。
    走近了，才知道这些树是多么的高大，多么的古老。
    山脚处的是一些青苍掩翠的榕树，连绵成一块，树根交错盘织，不亚于一些广袤山地。
    山腰处是一望无际的红松，与流光道那些红松不同，此处的红松更加巨大古老，树干粗犷如石壁，树高好似悬崖峭壁。
    而山头处是联袂成片的望天树，它们向天生长，将云雾揽入自己身体，变成霞云一样灿烂颜色，为整座天树山脉增添几分迷幻色彩。
    当然，还有最顶端的那位……
    陆离头再抬高几个度，看见那隐藏在高处云雾的神树根部，实难想象，其真身该有多大，莫不是如古时那有着“天之路”美称的扶桑一般，直通天宫？
    来到山脚处，灯火通明，那些游荡的身影愈发清晰。
    有的脖子上顶着牛头，却是人身；有的浑身发荧光，于街上飘荡，忽上忽下；还有一只老鼠，眉尖眼细，两手背负在后直立行走，就好像一位滑头奸商。
    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混杂，让陆离有些目不暇接。
    此地全然是妖鬼的天堂，就是不知自己这个人进入里面会怎样？
    思索再三，陆离毅然决定进去看看，来都来了，不长点见识也说不过去。
    刚刚跨入一步之距，那无数的妖魔鬼怪便转头看来。
    目光所表达的情感各有不同，有好奇的，有惊恐的，有厌恶的。总之，好像并不怎么欢迎他。
    只是对上眼神片刻，妖鬼们那边炸开了锅。
    “我去，怎么有个人类进来了？”
    “我也不造啊，怎么说？赶走还是？”
    “说起来，老子好久没吃人肉了呢，嘿嘿。”
    “呸，你特喵的是不是忘了树神大人的教诲了。”
    “不是，我就说说嘛，又不是真想。不对，臭老虎，你嘴角的泪水是怎么回事？”
    妖鬼们对着陆离指指点点，有些大胆的还凑前细看，只不过最近的也离道人有六尺距离。
    陆离听着它们的讨论，倒是觉得有趣。既好奇它们口中的树神是哪方神明，又好奇那只老虎精和豹子妖会不会打起来。
    过了一会，妖鬼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时用的是兽语，有时用的是大白话。
    白话自己能懂，兽语有二爷翻译，总的意思就是该把自己这个闯入者赶出去呢，还是清除记忆后赶出去呢。
    陆离摇头苦笑，想了想，对着眼前的这帮异类拱手行礼，温声道：“偶尔间路过此地，却也有缘不是。不知各位能否给陆某放行，让在下进去见见世面呢？”
    突如其来的大礼，吓坏了一众妖鬼，它们惊叫着后退，口中不住嚷嚷。
    “卧槽，快后退，这道人要施法了。”
    “快跑快跑。”
    一下子，围着陆离的妖鬼们化作受惊鸟兽散去，只余下十来个胆子大的躲在远处观望。
    陆离唇边苦涩的笑容扩大，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这边吵闹的动静也是引来了本地的官差，是的，“官差”。
    只见走来两道身影，一道魁梧雄壮，是个脸上带疤痕的汉子，只不过头上顶着两个毛茸茸的熊耳朵，有种反差感。
    一道身影虚幻不可捉摸，下半身漂浮着，脸是一个中年汉子的模样，很普通。
    一熊妖，一亡灵，两者都着差服，戴着一顶高帽，熊妖的帽子上面绣着一个“官”字，亡灵的帽子绣着一个“差”字。
    两者联袂而来，有种说不出的喜感，陆离倒是觉得这对组合很合适。
    这两兄弟先是盯着陆离的道袍看了一会，其中熊妖上来抱拳道：“敢问道长，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夜风凄凉，便想着随意走走，权当散散心情。只不曾想，误入仙境。”
    “随意散步，散着散着，便散到此处？”
    “是也。”
    熊妖倒吸一口冷气，此地有树神大人加持的结界，休说一般人，就是那些个有真修为的修士也寻不到此处，可面前这道人却说随意走走就走到这里。
    若是真如他所说……
    熊妖思考间，陆离一直盯着它看，或者说是那两只耳朵。那两只毛毛的、浑圆的耳朵不停地耸动，真是可爱极了。
    良久，熊妖叹了口气，用友好的语气恳求道：“能不能请道长先行离开，我们这地方真不欢迎人类，还请谅解。”
    “可是，陆某真的想在此地走走看看，如果足下担心陆某损坏此地财物或者乱杀妖鬼，陆某可以留下一件法器作担保的。烦请足下通融则个。”
    “……”
    熊妖头都大了，看来这道人今日是铁了心想要进去看看了。树神说过不能伤害人类，自己也不能用强。偏偏这还是个道士，也担心人家有什么大神通；又偏偏人家还是个温和有礼的人，自己更不好动粗了。
    唉，真是麻烦！
    熊十三作为妖鬼市场的管理者，以往也没少碰到过硬茬子，但像陆离这种软软的硬茬属实不曾有。
    一时间，它也不知道该拿陆离怎么办了。
    “熊哥，这位先生既然想进去见识一下，那交给我来带吧，有我盯着你也放心。”
    这时，旁边的那道中年亡灵开口了，声音沉稳，带有一种莫名的威严气。
    熊妖怔住，回神后，皱眉思索一番，觉着可行便也点头。
    “行，那就劳烦五郎了。”
    反正自己也没别的法子了，还是他们人类之间更懂对方，就让这五郎带着也好。更何况，此地还有树神观望着，晾他一个小道士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交代一些必要事务后，熊妖便赶去其他地方巡逻了，留下那五郎鬼与陆离两相对视。
    “多谢班头出言相助。”
    “不敢当，先生既想一观鬼市，便请跟我来吧。”
    陆离带着肩膀上的二爷，紧随其后。
    那五郎鬼把陆离带到了一座木屋前，指着那屋子说道：“我们鬼市买卖东西不用人类的金银，先生可以进去里面用宝贝物件抵挡一些灵石，才好享受购物之趣。”
    “灵石是何物？”
    “就是一些吸收了天地灵气的石头，晶莹如玉，对妖精一族修炼有帮助。不过要我说，真正的天赋绝顶之妖不会用这东西的。那些石头吸收的灵气驳杂，反而会坏了自己修行。”
    肩膀处的二大爷适当插嘴一句，不过言语间满是对这种石头的不齿。
    五郎鬼看向二爷，眼中满是讶异，惊声道：“没想到，先生这灵宠对这东西如此熟悉。”
    “你才灵……”
    山鸡正待反驳，却一把被陆离捂住了嘴。
    “好，多谢班头带路。”
    答谢一声，陆离悠然带着二爷走进屋子。木屋内的装潢很简单，就一座柜台，后边坐着一只老鼠。
    老鼠看到道人，先是颤抖了一下，瞅见道人身后的巡逻，又安定下来。
    “这位先生来鬼市游玩，你给他兑些灵石。”
    五郎鬼手指敲击桌面，催促着老鼠精。
    老鼠精连连答好，转头摸着胡子对陆离嬉笑：“不知这位道长，要用什么换啊？”
    陆离想了想，问道：“金银你们收不收？”
    “抱歉，金银对我们这些个妖精鬼怪无益。”
    “那，修士的法宝符箓呢？”
    老鼠精眼底精光一闪，急声道：“这个好，这个可以有。”
    不管什么时候，修士的东西总是最值钱的。
    陆离笑了笑，从袖子里捞出几张褶皱的符箓，摆开在柜台。
    都是一些有助于修行的有用符箓，老鼠精听完讲解用法后，眼底的光几乎要闪瞎陆离的眸子。
    眼珠咕噜一转，嘻嘻笑道：“道长这些，可换五块灵石。”
    陆离也不知其中汇率，便也颔首应下了。
    这时，身后的五郎鬼脸色一沉，走上来猛拍桌面，冷声道：“先生这些符箓起码可抵十块灵石，你可休要在洒家面前作假！”
    “啊这，官爷，我……”
    许是心底算计被拆穿，老鼠精鼠头流下冷汗，支支吾吾。
    “换给人家！”
    一声怒喝，老鼠精吓得当场答应，又哆嗦着从柜台下取出五枚荧光石头。
    拿了灵石出了门，陆离对五郎鬼拱手作谢：“多谢班头仗义执言，若不是班头，说不得陆某还得破费呢。”
    “客气了先生。”
    陆离忽的注意到一点，问道：“班头为何老是叫我先生？”
    “害，我是前朝人，在我们朝代，就管道长叫先生的。”
    “原来如此，受教了。”
    “哈哈没事，就请先生好好游玩吧。”
    “咦？班头不陪我吗？”
    “啊，不了。我还有些急事要去处理，就失陪了，抱歉。”
    “无事，班头去忙自己的事罢。”
    “好的，先生别过。”
    “别过。”
    两人一番对话，彬彬有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人重逢呢，谁又能知晓两人不过一面之缘。
    看着陆离渐行渐远的身影，五郎鬼讥讽一笑，转身进了身后木屋。
    看见老鼠精那狡诈的脸，五郎鬼伸出手掌，冷声道：“那道人的符箓给我两张，还有三块灵石。”
    “知道了知道了。”
    老鼠精笑着从桌底下取出物件递交，同时露出讨好的笑容：“官爷，下次还有这好事记得叫我哦。”
    “晓得的。”
    五郎鬼收了东西，扬长而去。
    木屋五十米外的一棵树后，陆离倚着树干，微微叹气。
    “小离子，你好像被骗了。”
    “二爷，我知道。”
    “去找他算账？”
    “人家能骗到我，也是本事了，几张符箓而已，不必了。”
    陆离释然一笑，信步走向那热闹的鬼市。
    实在想不到，妖鬼之中也有这种人情世故，看来，此次鬼市之行，得多留些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