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雨天晴,又逢寒露时节,气更重。
这个时候,空气中的寒意十足,天上的阳光又暖,这种恰逢寒冷天出太阳的舒适感,非同一般的舒服。就是不妥当着衣,很容易感冒。
一座坐落于荆都最中心的精致小院中,一位衣着单薄的中年男子倚靠在栏杆上,望着天际。
男子两鬓生白,脸庞上有着岁月的沉淀,皱纹趴在脸上却没有丝毫影响他那股独有的威严气质。此刻沉思中,倒显得更像一位老学究。
“老爷,多穿点,别着凉了。”
这时,身后一位妇人款款走来,为他披上一件羊皮裘衣。看着自己男人脸上的忧愁,莞尔一笑:“怎么?还在想那位小道长的事?”
男人是荆州的知州,名为杜子帆。曾是多年前的科举状元,可惜被奸人诬陷,被贬来荆州。荆州人间烟火地,百姓安居乐业多年,自己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意识到这点后,杜子帆就知道自己前途无望,转而投向了修仙长生之道。
这些年来,访问了不少奇山异水,也见过了不少自以为是的高人仙人。
可杜子帆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仙人。包括那位青龙寺的智圆法师,表面看着老实,私底下却经常跟荆都城那些权贵搞七搞八。为钱财卖命,他也不是仙人。
本以为寻仙无望时,十几天前属下刘清的一封信又带来了希望。信上描绘的那位小道长神通高绝,深居简出。虽然和自己想象中远离尘世的仙人形象有所出入,但也相差不大了。
至少比智圆那秃驴好多了。
而自己为之苦恼的,正是如何结识这位小道长。
听闻小道长喜清净,所以第一时间得知时,他没有登门拜访,怕太突兀吓到高人。之后又得知那小道长喜欢听书听琴,于是他专门挑时间放下公务跑去琴棚勾栏那边,准备和其来一出偶遇。
但他忽略了一点,自己没有那小道长的画像,认不出来人。于是连着去了勾栏琴棚三天,也找不到小道长。反而是公务堆积了三天的量,连着干了三天活。
“唉——”
想到此处,又是一声长叹。
“哎,要我说老爷,您就该直接登门拜访的。”
身旁的妇人看见丈夫眉毛快拧一起了,想着法出谋划策。
“登门拜访?谈何容易。人家喜欢清净。”
妇人撇撇嘴,回怼:“喜欢清净又不是与世隔绝。你自己不也常说那道长还经常去勾栏琴棚嘛。既如此,你也登门拜访一下怎么了?而且,又不是要你带着一支队伍前去,你一人一马,再带个侍从去。不也没扰到人家嘛。”
杜知州眼睛一亮,有些意动。最后还是摆手道:“不妥不妥,我再想想。”
“哎呀老爷,您这样每日忧愁着,要伤身子的。那小道长又不是真神仙,还要想那么久作甚?”
“这……”
杜子帆低头思索了一会,抬头妥协:“来人,备马。”
妇人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嘛。”
下人牵来一匹马绑在门外等候,穿戴好的杜知州一跃而上,只带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侍从,便要出发。
临行前,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羊皮衣,镶金嵌玉的很是奢侈。
嗯,那小道长过的清净生活,食最简单的柴米油盐,想来是不太愿意亲近那些大富大贵之人的。
如此想着,杜知州大手一挥,将价值千金的羊皮衣猛地甩在地面,只留内里单薄的白衫,策马离去。
身后的侍从将衣服捡起,也是扬鞭追上,边追边喊:“老爷,您衣服啊——”
………………
另一边,陆离已经告别了地府两位判官,回到了自己小院。
本来两人是准备再留他三天的,说是要热情招待,让陆离好好体验地府的一些招牌特色以及风味鬼情。于是乎,在两人的强盗式的热情下,陆离不堪重负,还是连滚带爬跑了回来。
只不过离开前还是给了两人留了一点念想——下次一定!
推开小院破烂木门,呼吸着干燥新鲜的空气,陆离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好像也是这样,毕竟从地府跑回人间,一般人可没有这种新奇体验。
不过更让他感到新奇的,是那黑袍人和荆州阎君。两人都很神秘,像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看不清,这是陆离之前没有过的感受,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平平无奇的下山游历,突然变得波澜起伏。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放松一下。
回到院子,那棵含羞待放的枣树已经开花了,想来距离结果也不远了。一想到要有美味的枣子吃,陆离的心情又欢快了不少。
环顾小院,没看到二大爷的身影。
“奇怪?二爷呢?难道……”
思考着,陆离想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匆匆忙向自己的卧房跑去。
等到时,果然,一只鸡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
陆离手掌用力地拍了一下脑门,刚想把山鸡揪起来,转念一想,二大爷跟着自己的这段时间确实受了不少苦,这天天爬山路的,哪个能受得了。
算了,让它睡一觉吧。
不过卧房只有一个,二大爷占了自己的床,陆离倒是没处休息了。
罢了,困意全无,便去书房练练字好了。
出了卧房,转个身的功夫就是书房了。这屋子原先的主人不是个文化人,没有什么书房。这书房还是陆离自己把杂物室搬空后改装的。
进入其中,陆离走近了那张木桌,刚欲提笔沾墨,却发现墨砚下面压着一封信。
奇怪?二爷什么时候会写信了?好家伙,还藏一手啊。
陆离的第一反应,这信是二爷写的。虽然有点荒谬,但自己认识的人的确不多。一般情况下,陆离一年能收到的信不足三封。
怀揣着疑惑的心情,陆离将信拿起打开。这才知道,自己的猜测完全错误。
信用的纸是绢纸,表面光滑,入手细腻。信件上的字迹飞龙舞凤,颇有大家之风,显然不是二大爷这鸡妖可比的。估计再让二大爷练五百年也练不出这字。
陆离将信放于桌面展开,细细看去。
陆道友,见字如面。
不知道友最近可安好否?对于道友老衲很是想念啊,自从那次别离后,似有十年光阴了。时间是真快啊…………最近收到闲云观逍遥前辈的来信,说道友现如今外出历练,且已至荆都城。念及多年未见,老衲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道友来我庙里论道一番,也是促进两家之谊。
还请道友莫要推辞,权当完成一次老衲的心愿吧。
罗汉寺素心 奉上
“原来是他。”
折叠好书信,陆离眼眸中滑过一丝追忆,他想起了八岁那年,来道观拜访的那个老和尚。那老和尚说是来和师父求道的,当时自己还是蛮讶异的,毕竟一个和尚去问一个道士求道,有点天方夜谭的感觉了。
可是自己对那个和尚的感官还是不差的,老和尚来的那几天,每次和师父聊完后,总是要带自己下山买这买那,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说起来那和尚当时来的时候快六十岁了吧,也就是说,他今年七十了。
“唉,时光真快啊。”
收起书信,陆离决定了。赶巧不如赶早,今日便出发。其实师父这次叫自己下山,有两个必须要拜访的地方,其一便是这罗汉庙,所以陆离才打算早点出发。
“哟,小离子你打开那封信了?”
一道清亮声音在门外响起,陆离循声看去,是睡醒的二大爷站在门口揉搓鸡眼。
“二爷醒了。二爷,这信是谁送来的?”
“是个和尚,昨晚的事了,你前脚刚走,人家就送来了。”
“那和尚老吗?”
“不老,是个年轻的。”
“哦哦。”
也是,人家都是一庙住持了,是该有自己的弟子了。
“走吧,二爷,又得出趟远门了。”
“不是吧,你小子天天荒野求生啊。这次又去哪?”
二大爷耷拉个鸡嘴,一脸生无可恋。
“人家管饭。再说,二爷您哪次出去不是站我肩膀上的,二爷,二爷……”
陆离正更衣,却发现鸡又不见了。
算了,便让它留下看家好了。
这次是去论道,为了彰显身份,陆离迫不得已又换回了道袍。袍子穿上后,对镜自视一阵,调理了那些褶皱地方,才出门。
等走到门扉处,却见山鸡早早候在那儿。
“你小子,怎么这么慢?晚了可就没饭吃了。”
陆离摇头,这个吃货。
任由它飞上自己的肩膀,陆离来到门外,只将门轻轻合上,反正还要回来的,而且就自己这条件,也不怕遭贼。
“哟,小道长这是去哪儿啊?”
陆离回首,是同巷李夫子的老婆王氏。
“出趟远门,去寻亲访友。”
陆离笑着回应,便信步离去。
“这小道长,真是过的神仙日子。”
王氏讪笑一句。
自陆离搬到这里来,也没见他有什么工作有什么收入,偏偏人家每天都很悠闲,不是去听书就是去听琴,吃食方面也是不错。
再这么一想,王氏看向手中的菜篮子,不禁嘟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
陆离走后没多久,一个气质不凡的中年男子便驾马而来。
“吁——”
拉了下马缰,将马停在巷口外,杜子帆跳下马来。身后的侍从也跟着从马上下来。
“老爷,我们为什么不骑进去?”
杜子帆摆头:“不可,道长喜好清净。”
说着,迈步走进流水巷。
“这天天道长道长的,老爷魔怔了不是。”
身后侍从小声逼逼,随后也紧跟上去。
站在木门外,杜子帆莫名的紧张起来,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嗯,是件朴素白衫。应该是合道长的意的。
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转头问侍从。
“小刘,你看我今天穿的朴素吗?”
“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老爷,我还担心您着凉呢。”
“那就好。”
走上前,刚欲敲门,又发现木门没锁。
于是杜知州开始浮想联翩。
嘶,这会不会是道长给我的考验啊。考验我心诚与否,有可能,道长喜欢清净。嗯,该是如此。既然这样,那我便站在门外等,等道长发现我。
再来,便是寒风飘飘的天气,一位大官在门外站了足足一个时辰。期间侍从好几次想为他披上羊皮衣,都被他婉拒了。
“道长不开门,我绝不穿。”
可是普通人怎么可能抗的住寒风凌冽,再过几个时辰,整个人冻得跟孙子似的,拼命哆嗦。
“我,我不信,道,道长,不出门。”
旁边的侍从见其说话都不利索了,又想将衣服披在他身上,又被拒绝。
最后站了两个时辰后,被路过的一位妇人告知,陆离已经出远门了,没几天回不来。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杜子帆体内的那股劲儿消退了,旋即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侍从被吓得手足无措,赶忙把老爷扶起,快马加鞭送回府上。
请了大夫诊断,说是感了风寒,休息几天就好。
谁承想,这一休息,又是三天。可谓因果循环,天理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