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时予睡得格外不安稳。
她仿佛回到了第一次闯入混沌钟的时候,在浩瀚如烟的时间碎片里,心神触动,她一点一点寻找着关于钟灵山的记忆。
钟灵毓秀,神仙宝地。
独立于六界之外的这个小山头,在世人看来,是压根不知道的存在。
只是大魔祸害人界,慈悲的钟灵小妖,终是大批下了山,尽自己所能去救济百姓。
这里面有柳老头还有他孙女。
时予忽然记起来了,这一世死活见不着他们俩,原来是他们早已经下山了。
每两年一次下山游走救济,是他祖孙俩一贯的行为。
而每次钟灵山的帮助,都是小心中的谨慎,易容,伪装成乡野赤脚大仙,四处游走,居无定所……
只是到底低估了人性。
一次偶然救助了一位修仙之人,那受妖邪袭击的伤口,岂是一般人轻易就能治疗痊愈的。
何况,修仙之人,怎么会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融入了灵气的身子,是要比之前轻盈充实的。
于是,妄想走捷径来提升自己修为的修士,披上和善的外套,掩藏自己的狼子野心,一步步攻略天真单纯的姑娘。
钟灵山就这样被暴露在世人眼里,自此万劫不复。
如此美味的肥肉,本性歹毒的澄光自然也留意到了。
然后,钟灵山的浩劫紧随其后。
她不记得是怎样发生的。
那段时间,她与颜宇刚好离开钟灵山,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宁,让她立马意识到不对劲。
而此时,企图去分一杯羹的一批散修,骂骂咧咧路过她们身边。
那时,她才知道,钟灵山此刻正在被屠戮。
抓着那几个散修好生逼问一番,时予已经恍恍惚惚,意识不清地往钟灵山跑。
然后,遍地的血,蜿蜒流淌,流进山脚下那条河里,染红了大片。
原先郁郁葱葱的草地,血肉横飞,腥臭无比。
哀嚎惨叫呼救声不断,黑漆漆的天空,戴着乌黑玄铁面具的黑衣人,骑着饕餮,玩味地俯视脚下的惨样。
战火纷飞,柳奶奶带着她们刚种下的四季花,已经被摧残践踏得不像话。
那棵老榕树粗壮茂密的枝丫,也已经四分五裂,断在地上。
时予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的眼里,只有一片红,耳边只有一片哭声。
柳奶奶快速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一处偏僻之处,压着声音让她快跑。
而那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刺破她的耳朵。
一把拉着柳奶奶的手,时予出了手,敲晕了柳奶奶,独自跳了出去。
那时,她的修为实在不够看,结局也就很明显。
一个大魔,一个魔化的神兽,她怎么会是对手呢。
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葬身饕餮魔爪之下,龟爷出手救了她,柳奶奶也醒了过来,急忙飞奔过来接住她。
而龟爷转身就去对抗那高高在上的刽子手。
她被柳奶奶护在身下,东躲西藏。
“走,小予儿,快走,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快走!走啊!”
嘶吼间,土地老儿正催动自己全身修为,凝结出一个阵法。
他回头,嘴里血丝不断,周身灵力蓬勃,身形逐渐变得透明,却眉眼带笑,冲她温柔一笑:
“小娃子哎,走吧,总得有一个给我们收尸的,往后每年啊,记得来看我们,对了,我只要一壶桃花酿就好了,快走吧!”
柳奶奶拼尽全力,一掌送她出了阵法。
阵法闭合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面具之下那一张阴柔苍白、有着一双红色异瞳眼睛的脸。
那是罪魁祸首!
她要记下来,永远记下来!
扑通——
时予落进水里,眼前还是红色,鼻尖还是血腥味。
粉红色涟漪里,她看见爆开的红色,眼睛疲累,留下弱小无助的泪水,悄无声息融进水里。
收尸?
哈哈哈,整个钟灵山选择同归于尽,哪里有什么尸骨让她来敛啊!
她在那水里,意识在疯狂撕扯,周身十分沉重,溺水的窒息感几乎将她挤压爆体。
疼,太疼了!
床上姑娘止不住颤抖,脸上、脖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容不尘听见动静,疾步上前,一眼就看见她的惶恐不安以及挣扎。
此刻的姑娘,死死咬着自己舌头,唇边溢出血来。
他眼疾手快伸手去掰开她的嘴,生生将自己的手堵住她的嘴,任凭她发了狠地咬出血来。
外间的挽澜听见声响,也连忙推门进来。
他看见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时予,神情痛苦又无助,死死咬着容不尘的手。
男人的虎口流出殷红的血,顺着白皙的手背往下流 可他却眼睛也没眨一下,沉默地伸出另一只手去安抚时予。
浓郁的血腥味包围了口腔和鼻子,梦中的姑娘更加绝望。
而她背上一下又一下平稳的抚摸,让身处洪流之中摇摇欲坠的身子,瞬间有了依靠。
恍惚间睁开眼,前方有人破水而来,绕至身后,只剩下发丝缠绕,然后一双有力的手揽住她。
她渐渐松了嘴上的力,伴随着背部和腹部的力道,缓缓地浮出了水面。
见她安稳下来,容不尘仔细替她掖好被角,站在床边,久久垂眸望着闭眼的姑娘。
掏出一方丝帕,换了只手,他坐了下来,轻柔地给她擦拭脸上的薄汗。
挽澜看着他垂在膝盖上的手,伤口还在流着血,流进玄色衣料里。
室内很是安静。
他折身走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瓶药。
“给你,抹点药,这药见效很快,不会留疤。”
容不尘瞥了眼他递过来的药,没说话,而是抬手提示他不要大声讲话。
安顿好时予,起身,出屋。
“多谢,但不需要。”
挽澜冷哼一声:“随便你,不过小爷我还是要说一句,你最好涂一点,不然留了疤,她看见了,少不得心疼。”
跟在时予身边好些时间了,她对容不尘的在意,他们其他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感觉她对他的这份在意,有些古怪,但总归是真心相待的。
容不尘默了默,盯着虎口的伤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还是伸手去接过那瓶药。
“此事,不要告诉她。”
挽澜用鼻腔回应。
废话,他当然不会说了,要是那疯女人知道是自己要伤了容不尘,指不定愧疚成什么样。
他又不傻,也见不得疯女人伤心难过,自然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