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拿起放到地上的国玺,一步一步走到城墙边上,爬了上去。
“严大将军,晏国国主晏漱,今携国玺,前来降国。”
清晨高墙之上的风,有些肆意,呼呼掀起晏漱得体的衣服。
时予看到,那华贵帝服之下,是一身软甲。
将军软甲!
不知怎的,她心底深处泛起一阵轻微的涩意。
为眼前这位命运多舛的冷宫公主。
“天下国土,分分合合,战火蔓延乃百姓之苦,今日晏漱愿大开城门,献上国玺。
只愿将军应下以下几条,”
停了一瞬,她听着城内百姓奔跑上前,妄想堵住城门的脚步声。
再次起声时,她的音量明显提高了好几度。
“一,入城后,不得滥杀我晏国百姓。
二,需善待我百姓,不可虐杀、贩卖、奴役城中乃至全国百姓。
将军心善,明达事理,晏漱只此两求,若应,这国玺便就此粉碎,否则,我身后二位,相信将军也认识。”
说着,她侧开身,露出站在她后面的时予。
容不尘脸色不虞。
时予抬头,同一脸歉意的晏漱对视。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能让严临乖乖听话照办,他们的本事想必严临也畏惧。
昨夜骑马奔赴战场,她的打算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带回皇宫,为的就是这个时刻。
“对不起!”
想起时予为她挡下毒针,此刻还脸色苍白无血,不久前还想要帮她一把,她却利用了她,她就愧疚得不行,可她必须这么做。
严临看见了时予,也在暗自咬牙。
是为恼怒晏漱这般思索他,但细想起来,也不得不佩服这姑娘,她不过是为了身后的百姓罢了。
晏漱此举,后面他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要顶着压力,劝诫卫国君主,善待晏国百姓。
倘若他不应,那晏国国玺就会落入时予手里,往后恐有复国隐患。
“本将军应下了!”
“以防万一,请将军歃血敬天!”
两国阵前歃血敬天,便是请天神见证此誓。
诸天神佛在上,信仰至高无上。
若有违此誓言,则万劫不复。
严临攥紧手里的缰绳,静默几秒后,他陡然举起一只手来。
“今日,我严临于此立誓,以己血躯为契,不伤晏氏百姓一人,日后尽我所能,护其一生安稳,若有违此约,则尸首无存!”
一字一句,是他对百姓的承诺。
晏漱笑了,抬头望向变蓝的天空。
时予也随她视线看去。
她想说的是,空口白牙起誓,上面根本不会在乎。
可这是她的一腔心意,这真相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恨我吗?”晏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时予摇摇头。
“不恨,换做是我,或许我也会这么做,你不必对我有愧疚,你对得起任何人。”
晏漱笑着流了泪。
看了眼时予背后的容不尘,他脸色冷然,全然不见之前的温文尔雅。
她看得出来,他还挺在意时予的。
昨夜时予受伤昏迷,他全程冷脸,疗伤的动作以及拥抱时予的动作,都格外地轻柔。
现在脸色难看,是她应得的,谁叫她利用了时予呢。
“时予,我能最后请求你一件事吗?”
“我死后,请将我葬在那片沙坡。”
那片埋葬着尸骨不全的将士的沙坡。
“不必入坑,远些就好了。”
阳光开始照到城墙上,最先的一缕暖光恰好落到晏漱的头上。
她回首,看了眼身后的晏国子民。
在一片怨恨、厌恶的目光里,这位刚上位不足三日的年轻女帝,高高举起一国玉玺。
松手,国玺坠落。
她冲身后笑了笑,张开双手,脸上从容至极。
就像锻炼了许久的幼鹰一样,洒脱地向前一跃。
那暖阳之下,飞起了一只明黄的鹰。
晏国的历史,就此尘封于世,史书上,这位胆大包天的晏漱公主,遗臭万年。
时予距离城墙一步之遥。
她没有伸出手,也没有上前,更没有探头一望。
她生来便如草芥,于高墙阴暗处顽强生长,日日复日日,心有鸿鹄之志,怎奈生不逢时。
“一路走好,晏小将军!”
时予一字一句,慢慢说着,顺着阳光看向了耀眼的天际。
城门大开,卫国的军队有序入城。
“不怨她摆你一道?”
容不尘走近,颇为好奇的问她。
他完全没有从她身上察觉出一丝被利用后的愤怒。
“不,我敬佩她,敢做敢为。”
“事已经解决了,这一局,我们暂且胜了。那怪物受的伤不轻,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想什么法子疗伤,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时予盯着容不尘眼睛,缓缓道:
“婴孩。”
上一次商谈中,容不尘提到过人间已经连续十几年来,婴孩身残智弱,弃婴趋势逐年上升,婴孩死亡数量只增不减。
她怀疑,曹尹昉残缺的灵魂与此有关。
颜宇的魂魄已经驻扎在他身体好些年了,非一朝一夕就能将两性魂魄剥离开来,她得了解源头,才好对症下药。
阳光完全照亮整个城门的时候,卫国的军队已经全部进入晏国皇城。
百姓于街道两旁站立,或面如死灰,或冷脸,或攥紧拳头,或眼里喷火。
城门之下,马蹄绕道,徒留双目紧闭的少女,安详睡去。
马蹄声远去,留下的几名卫国士兵,将尸体围了起来,百姓纷纷聚拢过来,鄙夷唾弃地上的女皇。
时予越过重重人影,看到了灵魂形态的晏漱。
脱去肉体的繁杂与做戏,此刻的晏漱,眼神清澈如水,面带微笑。
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自己身体旁,将面前俯视着她肉体百姓的脸色,看了个一清二楚。
此间种种愤懑不平、仇视怨恨,她悉数收下。
察觉到时予目光,她回以一望,冲她淡然一笑。
远处模糊不清的引魂铃,一声一声由远及近。
黑白无常来了。
在判官禀报过后,冥王愈发沉默,不论尧无图还是容不尘,两边都是他敷衍不起的。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命簿上,刻有晏漱名字的那页疯狂翻动着。
摆摆手,冥王派出黑白无常前来拘魂。
近来人间不太平,好些个亡灵都毫无踪迹,他必须保护好这个命运不一般的晏漱。
将门世家风姿,是个苦命又福大的孩子。
晏漱也听到了铃声,不待黑白无常走近,她扭头朝他们走了过去。
时予看见她主动伸出手铐上枷锁,一步一步跟着两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