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未央宫,温室殿。
刘彻翻阅着案几上的奏疏,眉头微微簇起:
“封禅?”
苏文垂首立于一旁,并未擅自插话。
他虽没有被刘彻任命为领尚书事,但许多送进宫里来的奏疏都会经过他的手。
而刘彻也特许他注意查阅这些奏疏,将其中的事项罗列出一个清单之后再一同呈递,如此刘彻也可以省些力气,提前知道哪些奏疏可以一扫而过,哪些奏疏需要仔细研究再做批复。
现在刘彻正在看的奏疏,苏文就提前查阅过了一遍。
这是齐王刘闳昨日呈递进宫的。
主要内容是歌颂刘彻这些年的功绩,称刘彻如今已经国定功成,建议刘彻尽快择吉日举办封禅大典,以告功于天地。
这就是刘闳和刘据的区别了……
此前刘据虽未在公开场合反对刘彻举办封禅大典,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不支持,甚至还在朝堂上话赶着话立了一个军令状,说是给刘彻选择一个举行封禅大典的最佳时机,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结果就是这事闹的,刘彻现在都不太好再在朝堂上提及此事。
又不愿拉下脸来主动将刘据召来,说上一句“你先跪下,朕求你点事”,于是这件事就这样陷入了遥遥无期的僵持阶段。
再看看人家刘闳。
这位二皇子就要懂事多了,不仅非常明白刘彻的关切,还相当贴心的送上来台阶和枕头,这让刘彻怎么能不喜欢?
不过苏文也看得出来。
自刘据被废了太子之外之后,刘闳就立刻有了不少动作,如今又呈上这样一封奏疏,俨然是正式开始争夺太子之位了。
只是不知为何,刘彻看到这封奏疏似乎并没有多高兴,反倒还蹙起了眉头。
“苏文,朕听说逐慕苑的刘闳养起了门客,数月下来结交的宾客不下千人,养在逐慕苑中的也已有数百人之众,此事可是真的?”
沉吟了许久之后,刘彻忽然问道。
苏文并不知刘彻为何忽然有此一问,自然也不敢有所隐瞒,只是低眉顺眼的答道:
“回陛下的话,确有此事。”
“朕还听说,近日刘闳与太学儒生和部分朝廷官员也来往密切,时常在逐慕苑内开设宴席畅谈至深夜?”
刘彻又问。
“此事奴婢只是有所耳闻,并未亲自确认过此事。”
苏文越听越觉得刘彻问的问题不太对劲,说话也更加小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刘彻很不喜欢臣子结交宾客、豢养门客的行为。
这件事大将军卫青做的最好,始终不曾逾越。
其次便是刘据了,他虽然曾在博望苑内养了许多门客,但却在几年前忽然强行将门客全部驱散,之后便再未养过。
而在刘据驱散门客不久。
刘彻还特意将其召进宫来,将自己最信奉的方士栾大引荐给了他,颇有些褒奖和鼓励的意思。
结果没想到刘据很不给面子,非但当面说他糊涂,还将栾大的“斗棋之法”当场揭穿,搞得刘彻下不来台,只能在赶走了刘据之后摔案几砸坐席泄愤……
而现在。
本来不问世事的刘闳又大肆结交起了宾客,豢养起了门客,如果此举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话,恐怕要适得其反吧?
“呵……”
刘彻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干笑了一声,随即示意苏文研磨,然后拿起朱笔在奏疏末尾写了几列字:
――【百业未兴,国库未盈,西域未平,诸国未臣,匈奴未灭,何功何德?】
【此时建议封禅,上欺天,下欺地,欺民欺君,尔自欺欺人之心更甚,着禁足三月自省,王其戒之!】
写完之后,刘彻将笔一掷,对苏文道:
“苏文,你亲自将朕的批复送去逐慕苑,当众宣读,让刘闳最近给朕安稳点。”
“诺……”
苏文拿过奏疏一边小心吹干,一边查看刘彻刚才写的内容,下一秒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僵住,余光诧异的偷瞄了刘彻一眼。
什么情况啊这是?!
陛下究竟是何时转了性子,竟对自己的封禅之事有了如此严苛要求,这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封禅了么?
还有这“上欺天,下欺地,欺民欺君”,难道陛下真认为自己现在还不够资格封禅不成?
这番话若是刘据写的,老奴或许还信,陛下怎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还写在了给刘闳的批复中?
还有最后那句“王其戒之”,这话不可谓不重!
这已经是明白警告刘闳搞清楚自己只是一列侯王的身份了。
若往深了去想,也可以理解成是在告诉刘闳,他始终就是个王,永远成不了太子……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楼兰捷报……”
“楼兰捷报――”
“楼兰捷报――!!!”
谒者的声音由远及近,这是大汉传递捷报的规矩,从信使进入长安城门的那一刻,每走十步便需高呼“捷报”。
之后每一个接手传递捷报的人,不论官至高低,不论是何身份,都必须十步一喊广而告之,一直送到刘彻面前,一来体现对前线将士功劳的尊重,二来以振国威。
“苏文,快,快去给朕接进来!”
刘彻闻声嚯的一下站起身来,一边对苏文说着话,自己却又按捺不住,干脆自顾自的向外走去,
“算了算了,还是朕亲自去接吧!”
“陛下莫急,当心……”
苏文见状又连忙将刘闳的奏疏放回案几,腾出手来紧赶几步扶住刘彻。
如此来到温室殿外。
“楼兰捷报……陛下,楼兰前线传回捷报,楼兰王已被斩杀,楼兰国举国臣服!”
跑着步前来呈递捷报的谒者也刚好赶到了近前,见到刘彻连忙躬下身子,一边双手将尚未开封的羽檄呈上,一边复述信使从楼兰一路传回来的简报。
“甚好甚好,这是朕最近收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快让朕好好瞧瞧!”
刘彻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气,随即一把夺过盛放羽檄的竹筒,抽去上面的鸡毛,拍碎口上的封泥,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然后。
“呕――!”
这个逆子莫不是在羽檄中下了屎,怎会如此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