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杨导演跟何情等人说好接下来的流程。
这边的事情弄好,孙朝阳与何情母女就赶去医院,接孙永富出院。
老孙脑袋上的伤其实也不要紧,这两日在医院主要是做各方面检查,结果很理想,血脂血压正常,各大系统正常,就是腰椎间盘不正常,但这玩意儿医不好,只能养。
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医生叮嘱不要在搞体力劳动,不要久坐,反正能躺就躺吧。孙永富早在医院呆腻了,顿时不耐烦:“躺什么躺,死了有的是时间躺,生命在于运动。”
在他住院期间,孙朝阳可是挨了几巴掌的,也懒得多说,只不住摇头。
一行人说说笑笑乘了公共汽车回家,到巷口的时候才下午四点。
大家刚谈到何情去张家界拍戏的事情,这年头那个5a级景区还不是很有名,杨月娥问了半天,才知道是在弗兰,还是个比较偏的地方,顿时发愁,说,这不是去吃苦吗。
何情安慰她说没什么问题,自己从小就学戏,跟着剧团到处演出,早习惯了,去哪里演不是演。
杨月娥又问何情去多久,拿多少钱。何情回答说,就拍一个多月,加上路上来回什么的,最多两月。至于片酬,大约是五十来块的样子。
孙妈妈说了声阿弥陀佛,五十块很多的,比孙朝阳爸爸以前干体力活高多了。
大家也都点头说确实不错,在电视剧演员中算是高的。不过钱不重要,关键是锻炼了自己。《三打白骨精》是西游记中的名段,何情能够演出这么个主要角色那可是好事,钱不钱其实不要紧的。
实际上,八十年代的《西游记》剧组算是有钱的。央视早就有意把四大名着影视化,八一年就开始立项,当年就拍了《除妖乌鸡国》试水,播出后观众反响巨大。
受到鼓舞,电视台立即拨出三百万专项资金给剧组使用。那可是八十年代初的三百万,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可万事开头难,钱到用时方恨少。老艺术家人做事都认真,字典里就没有随便、马马虎虎等字眼。杨导演拍摄的时候基本都是外景实拍,比如第一集《美猴王出世》的镜头中,前一刻还在福建东山岛,猴子从石头里跳出来后,下一刻就已经跑到河北北戴河。水帘洞的外部是黄果树瀑布,内部却是在湖南波月洞。
第一集总共有三百个镜头,都是在风景名胜区。
只有后来,也都是实景。比如斜月三星洞在蛾眉山,五庄观在青城山。至于火焰山,直接把剧组拉去吐鲁番。
拍到一半,三百万竟然都花光了。央视哭笑不得,只得继续追加投资。
的确,拍这部电视连续剧是花费巨大,但十亿观众却通过西游记知道祖国竟然有那么多大好河山,后世黄金周火爆的旅游经济未必没有西游记剧组的一份功劳。
八十年代信息闭塞,很多人一辈子没有出过门,是电视让他们接触到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
同样对后世旅游起到巨大宣传作用的还有央的专题节目《话说长江》,当年孙朝阳可是一集不落地从格拉丹东追到崇明岛。其中有一集是介绍镇江的,画面中,一座宝塔矗立在长江边上。虽然过去了几十年,至今依旧是念念不忘。
对了,主题歌也好听,不知道是谁唱的,“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
后来央视还拍过《话说大运河》,但观众却少了当初看《话说长江》时的惊艳。
电视时代出去,电视台也没有经验,所以不知道拍摄四大名着要花多少钱。
拍摄费用不够了,演员们的片酬自然谈不上。就拿主角六老师来说,刚开始的时候七十块一集。问题是,拍摄时间长啊,比如美猴王出世就用了三年。后来一个半月一集,这点钱和普通人工资差不了多少。
六老师很烦恼,导演也觉得太亏待人家,后来才涨到八十五块。拍了六年,总收入两千。
西游记剧组的最高片酬是小白龙,演了三集,每集五百块。他当时是随口要的价,没想到导演就答应了。
后来知道其他演员的片酬一集才几十块,小白龙吓住了,不敢跟人说这事,怕影响大家拍戏的心情。
孙妈妈觉得何情的片酬不错,至于其他人则认为年轻人就是应该以事业为重,吃点苦也没关系。要躺平等人到中年再说,毕竟青年女明星的艺术生命也就那短短十来年工夫,一转眼就过去了。
唯独孙朝阳有点舍不得,说,现在地方上条件不是太好,张家界挺偏远的,都靠着湘西了。导演也不知道什么怎么想的,在长株潭拍不好吗?
孙永富却跟儿子抬杠,说:“你觉得白骨精跑长沙去吃人合理吗?要不直接在宣武区拍好了,折腾什么呀。”
孙朝阳:“其实,在北京拍也行啊,把剧组拉门头沟去整。”
“还龙须沟呢?”
眼看父子俩要杠起来,孙妈妈忙叫道:“你是前世的冤家吗,一见面就吵。朝阳,你爸爸火气旺,等会儿你去药铺给他买点通大海金银花泡水喝。”
何情也道:“朝阳,我爸拉肚子,你去的时候买点药回来,家里的药吃光了。”
“拉肚子,厉害吗?”孙朝阳一惊,老岳父自从来京城后,大约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身体素质下降了些,时不时头疼脑热。毕竟上了岁数,不可大意。
何妈妈有点忧虑:“朝阳,何情爸爸今天早上一会儿工夫就跑了三趟厕所,疼得不住冒虚汗,走路都困难。等下实在不行,你骑车带他去医院看看,辛苦了。”
孙朝阳也担心,点头:“好。”
正说着话,忽然,杨月娥指着前面对何妈妈道:“亲家母,你看那人是不是亲家公,他不是拉肚子吗,怎么看起来这么精神?”
孙朝阳抬头看去,大抽冷气,心道:完蛋,老爹你完蛋了!
前面是个拐角,何水生在拐角那一边,视线受到遮挡,没有看到走过来的大部队。此刻的他骑在自行车上,一只脚踩脚踏板,一只脚撑地,正和一位大妈聊得起劲。
自行车上搁了好多东西,后座放了个大包,里面应该是鱼杆。包上还捆了把折叠小凳儿,凳上别了个铁叉,是用来放鱼杆的。
在后座旁边一边挂了一口桶,当渔护用。另外一边则是把抄网。
另外,老何背上还背了个背包,里面放的应该是食品饮料什么的。背包上卡了个小搪瓷盆儿,用来和铒料。
东西实在太多,但渔获却少,只车把上挂了一条巴掌大的红尾。
这个大妈大伙儿却认识,是另外一条街上,一个叫红旗的小伙子的妈妈。是社区活动积极分子,就是家庭有点困难。毕竟那边是工厂职工宿舍,自然和这边住四合院的人比不了。
红旗妈妈看到老何车把上挂了条鱼就喊住他:“水生,今天收获不小嘛。”
钓鱼姥一旦有了渔获,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听红旗妈妈问,顿时被搔到痒处:“一条红尾而已,为了这天,我可是折进去五六斤的玉米打窝。”
红旗妈妈:“那这账一算,你不是亏了吗?五六玉米得多少钱啊。这种鱼,别说一条,十条都能买到。你哪里是在打窝,你是在喂鱼。”
“不然。”何水生道:“如果单为吃鱼,确实是直接去市场买最简单。实在不行,下网也行。但那又有什么意思,那就不好玩了。我认为,人生不能一天到晚只顾着吃喝拉撒,那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人和动物的不同地方在于,人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还得好耍。有人喜欢养鸟,有人喜欢唱戏,有人喜欢下棋,我却喜欢钓鱼。”
“人生有很多烦恼,你得找到自己的乐趣。有了兴趣爱好,你的日子过得才不那么无聊。我前一段时间其实挺迷惘的,从浙江老家来北京后。一下子闲了下来,感觉自己就是混吃等死的,对于国家和家庭没有任何用处的,我羞愧,我自责,我厌世。只有在钓鱼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突然放空了,进入了佛家的禅定的境界。无忧无虑,就好象那天空的鸟儿,轻盈掠过,在心中不留下半点痕迹。”
“红旗妈妈,你是否也迷惘过?”
“迷惘,我太迷惘了。”红旗妈妈伸出手抓着那条红尾反复观看,不住说,好鱼,好鱼。
何水生:“喜欢吗,送给你。”
红旗妈妈:“你舍得,这可是五六斤苞米换来的。”
何爸爸:“哪有舍得舍不得的,我们钓的可不是鱼。”
红旗妈妈其实早就盯上了这条红尾,不然也不会跟老何唠这么长时间,顿时满心欢喜地从车把上将鱼摘下来,问:“你钓的是什么?”
何爸爸忧伤的说:“钓的是少年的青葱岁月,和青年时期的孤独寂寞。”
红旗妈妈:“说那么邪性?”
何水生:“小时候,家父就经常和一位朋友到太湖边上钓鱼。那时候,我们两家人都一起去的。那位故人有个女儿,和我一般年纪,我们也拿着小鱼杆在旁边学着钓,钓了好多虾。是的,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当年还说要定个娃娃亲的。”
红旗妈妈听入了迷,忍不住问:“后来呢?”
“还能怎么样,我那青梅和家里人跑了,出国了。我在钓鱼的时候,偶尔会想起她。对了,她经常穿一件黑裙子,白袜子,小布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月明中呀!”老何又笑:“红旗妈妈,其实你样子和她有点像的。”
红旗妈妈呸了他一口,说,不跟你说话了,就提着鱼一扭一扭走了。
孙朝阳在旁边听得冷汗直冒,心中不禁想:我看这红旗妈妈也是风韵犹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