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担心父亲的腰,接过箱子提在手中,问二老,参观完小小的学校了,怎么样,有何感想.
杨月娥感慨地方实在太大了,就这么所中学,起码四五十亩地吧。孙永福说,不止,还没算上老师的宿舍呢。
杨月娥又赞叹道这里怎么那么漂亮,到处都种着花花草草,有教室有实验室有图书馆,操场都好几块,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有,不像我们厂里的子弟校,就一块泥地,篮球板还是坏的。
机制砖瓦厂子弟校的操场设计的时候就有问题,一下雨就积水,根本排不出去。四五月份的时候,完全变成一口池塘,长满水草,蚊虫轰鸣。学生在教室里念“盼望着盼望着,春天来了。”外面水中有青蛙呱呱叫。
子弟校的虽然有食堂,但学校只提供炭火。学生读书需要从家里带饭,在炉子上热一下,就着隔夜饭上的咸菜解决。而北师大附中这边则有专门的厨师做,虽然每周只吃一顿荤腥,但平时菜里的油水却放得足,能够给学生提供足够的营养。
今天虽然是期末考试,但二老来的时候还是看到有学生在做航模,嗡嗡的电机声中,几条小船在学校水池里游弋。
旁边的屋中,有老师在放幻灯片,还有人在用打字机啪啪啪啪打字。
最绝的是,学校还有间陈列室,二老在里面看到三叶虫的鹦鹉螺的化石,看到了水晶、玛瑙湖泊等矿物标本,蝴蝶标本也有三十多种。
这对于他们来说,跟魔幻似的。
“咱们厂子弟校能够比吗,这里可是北京,全国重点。”孙朝阳说:“全国的小孩都想来这里读书。”
孙永福:“同样是人,为什么北京的娃条件这么好,我们那么差。”
孙朝阳解释道,学校是地方财政给钱扶持的,地方上有钱,学校条件就好。北京毕竟是大城市,是首都,怎么也比我们那个山沟沟好。
孙永福不服地说,仁德县地势也平坦,怎么成山沟沟了,也就高店子有点山。
孙朝阳道,仁德县都是丘陵,山是不大,但缺水,自然条件其实并不好。
杨月娥说,对对对,去年两个村的农民争水,几百个人还打起来了。我们这次来北京,坐火车上看去,这一路全是大平原,得种多少庄稼,能不富裕吗?
孙永福叹息:“投胎真是一门大学问,一个小孩子,如果生在京城,读这样的学校,将来又是什么成就?如果生在我们仁德,就算再聪明,上不了好学校,一辈子也毁了。”
孙朝阳:“这也是我一定要让小小来北京读书的原因,不能生在罗马,但咱们可以去罗马。不出去走走,你会以为身边就是全世界。”
孙小小道:“所以,我永远感激大哥,是你带领我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孙朝阳:“咱们血管里都流着一样的血,这在社会学里的强关系。也就是说,将来我们之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关系都摆脱不了,都是要认账的。也因为这种强关系的存在,我们即便对彼此有再多的不满,也会妥协谅解和好,并有主动修复的主观能动性。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同学、同事、朋友,这种弱关系。一旦产生矛盾,基本不会有修复的可能。归结成一个词,那就是血浓于水。”
孙小小:“但是,在这种强关系中,大哥你扮演的是单方面付出的角色,其实是有违生物本能的。”
孙朝阳:“如果你有条件,我想你也会单方面付出,不求回报。家庭、血缘、亲情,是人类有别于其他生物的标志。”
孙小小:“是的,你永远都是我哥。”
杨月娥:“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孙小小:“妈妈,我要吃荞麦饼,等会儿回家我们就吃。”
孙永富:“放心好了,我们昨天夜里就把面发好了,来接你之前也生好了火,回去就能烤饼子,立即就能让你吃上。”
一家四口说说笑笑,转了几路车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六点。北京的冬季天黑得早,胡同里已经漆黑一片,只几盏路灯朦胧亮着。
孙小小在学校宿舍呆了快半个月,她学得苦,现在终于放假了,又见到爹娘,心中欢喜,蹦蹦跳跳跑去开门。
忽然,她脚上踩中一团软软的东西,顿时如触电一样跳开:“啊!”
“怎么了,怎么了?”杨月娥和孙永富都急问。
孙朝阳定睛看去,却见四合院门口坐着一个裹着军大衣的男人。此君戴着眼镜,两根眼镜腿都折了,用白胶布缠着,不是木呐还是谁:“认识的,熟人。”
他忙问:“老木,你怎么在这里?”
木呐喃喃道:“凶兆,凶兆啊,大凶兆!”
“嗨,你别一天到晚弄这种唯心主义的东西。”
“朝阳,我冷,我饿。”
“现在终于唯物了。”
杨月娥惊呼:“又冷又饿,必定要戳拓。”
戳拓是四川方言,意思是完蛋,死掉。
天气冷,老木在这里坐了半天,腿麻了,脚也僵了。孙朝阳没办法,只得将他扶进院子。
女儿要吃烤荞麦粑粑,孙永富和杨月娥就拿火钳勾了一下灶火,里面的,木炭红了起来。他们就做了面饼扔进灼热的灰烬中。
不片刻,麦香四溢,孙小小只咬了一口,就喊:“天啦,怎么可能这么香,比小麦面饼好吃多了。”
孙朝阳笑道:“开玩笑,荞麦生长在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的高原地区,生长周期长,能不香甜吗?饿坏了吧,多吃点。”
孙小小正是能吃的时候,一口气干掉了两个饼子和三个肉粽。旁边的木呐也不逊色,他吃不来腊肉粽子,只专一对付荞麦饼。就着孙朝阳给他泡的太平猴魁,一口气干掉了四个。
还待要吃,孙朝阳制止了他:“老木,这饼子三两一个,你再吃可就要死我家里了,这么急惊风似的找我究竟什么事?”
木呐向了半天火,腹中有食,终于回了魂,满面都是红光:“借一步说话,这茶再给我弄一杯。”
二人进了书屋,木呐长长叹息,手中捏着一物朝桌子上一扔,又开始起卦:“大凶!”
这次用来算卦的东西很奇怪,竟不是铜钱,而是刀币,青铜的,有三枚。
孙朝阳拿起一枚端详,上面用篆书刻着一行字,字认识,乃是“齐造邦法化”也不知道做何解。
他有点无奈:“老木,你急成这样,让你说事,又搞半天神神鬼鬼的东西。”
木呐这才收了刀币,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过去:“自己看。”
孙朝阳接过书只瞟了一眼,惊得叫出声来:“不是我的,老木,君子一诺千金,我既然答应把书给你们出版社,就绝对不会投到其他地方,这他妈是盗版。”
递过来的这本书上霍然印着《文化苦旅》四个大字,下面是“孙三石着。”
木呐摇头:“不,不是盗版,是正经出版物,我查过了,正规出版社,正规书号。”
孙朝阳:“不对,不对。”
木呐:“你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