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激愤地跳起来,挥舞着拳头。
那人也是不惧,昂着头:“难道我说的是假话,孙永富,你家附近的那个垃圾堆里全是你丢的空烟盒,厂里的娃娃见天去翻,当我们是瞎子看不见?”
当时,小孩子见流行攒烟牌,就是把香烟纸拿回家夹书里,就好像集邮一样。大家都在比,比自己的烟牌稀缺程度,比烟牌高级不高级。
孙永富家扔出的香烟纸中大多是高级货,其中还有罕见的进口烟,对孩子们来说,大杂院旁边的垃圾堆就是一座金山银山。
老孙:“胡说八道,不是我。”
那人冷笑:“你一盒香烟七块钱起步,抽几盒就相当于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你谁啊,都相当于外国总统了,还喊穷,你有脸吗?”
孙永富被他说破这桩,恼羞成怒,正要骂,大家看情况不对,忙把二人分开:“装车了,装车了。”
“我不去,谁爱装谁装。”老孙撂挑子,一个人坐窑上烤火生闷气。
这个时候,有人过来:“老孙,吃饭没有?”
说话的人是位妇女,姓柳,看火工。
孙永富冷哼:“你要请我吃饭吗?”
柳大姐:“孙永富你吃枪药了,这么大火气?”
“去去去,别过来,小心我把气撒你身上。”
柳大姐却不以为然,伸出手去掏孙永富衣服内抄:“中华烟拿出来抽抽。”
“滚,只有经济。”
“小气,不白吃你的好烟。”柳大姐压低声音:“刚才你和老董吵架我都看到了,知道老董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吗?”
孙永富:“他是我命里的对红星。”
柳大姐更神秘:“老董想撵你走。”
“撵我走?”孙永富一惊,然后不屑地笑起来:“就凭他?”
柳大姐最后还是从孙永富内抄里掏出了中华烟,点着了,继续说道:“老董的儿子不是在炸药库当看管吗,一个月才二十块出头,一把年纪都没婆娘看得上他。于是,老董想让让小董来干装卸,好歹弄点钱好把婚给结了。找了书记,书记倒是答应了,但就是岗位没有空缺。老董就琢磨着你年纪最大,体力也下降了,想把你给赶走!”
说完,她把香烟揣包里:“老孙,你自己小心点,别被人挑出错来。”
孙永富愤怒地将拳头砸水箱上:“好大狗胆……嘶——”一股剧痛从腰间袭来,疼得他满头大汗。
好像是扭伤了,班自然是上不下去,他就说了声家里有事,走了。
回到家里,老妻杨月娥正在整治晚饭,看到孙永富就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孙永富哼了一声,说,我早,你不比我更早。
杨月娥:“我上班就没啥事,早点回来。老孙,猜猜今天吃什么好吃的,有你最喜欢的黄鳝。你先歇着,等会儿就好。”
“你做饭的手艺就是猪食,浪费原料。”孙永富躺床上:“以后不许再吃加油鱼肉,天天窝窝头就行,咱们要艰苦朴素。吃吃吃,吃个鬼,等会儿我把桌子给你掀了。”
“你怎么了,这么大火气。”杨月娥懒得理睬他,继续去做她的水煮黄鳝。
四川地气暖和,鳝鱼都不冬眠。
现在的农民种地化肥农药稀缺,大多还使用农家肥。比如孙永富舅子家有一亩地,祖孙三代的粪便都朝里面施,几十年下来,起码搁下去上万斤,那地里的泥土黑黝黝的,肥得厉害,种什么都出货。夏天的时候,孙永富帮大舅子收芋头,在地里的烂泥里踩了一天,晚上脚杆就生了好多小疙瘩,又痒又痛。这是中毒了,中了粪毒。
农药化肥用得少,水田里的黄鳝泛滥成灾,一根根长得很精神。
现在不是允许市场经济了吗,农民也没多少赚钱的门道。于是,他们每天晚上就打了火把,带着竹夹子去稻田里抓黄鳝。
黄鳝这玩意儿也笨,一旦被光照着,就蒙了,一动不动地被人捉。
遇到勤快的农民,一个通宵能抓上百斤。他们把黄鳝放进竹筐,挂加重自行车上,大清早地就送进县城里去。
来卖黄鳝的人太多,县里就开辟出一块专门的场地——较场坝河滩地。
卖黄鳝需要先剔骨去内脏,农民就拿了一把牛骨小刀替你整治好了,切成段,用芋头叶或者粑叶包好,拿谷草缠了。
一天下来,较场坝要杀上万斤黄鳝,连几十公里外的成都人都过来买。
一个河滩都被黄鳝血给染红了。
对了,较场坝古时候是死刑犯砍头的地方,今年严打也枪毙了十几个人,也是同样红艳艳的情形。
到每天散场的时候,冷风萧瑟,阴雨绵绵,挺瘆人。
杨月娥做好晚饭,去叫丈夫吃饭,却看到孙永富在床上不停喊疼,忙拿来白酒给他按摩,但却不管用。
到第二天早上,老孙连走路都恼火。
杨月娥忙到工厂里请了假,骑上自行车带孙永富去县人民医院。一通检查,照了x光,大夫看了片子,说:“很突出,腰椎间盘突出。不过不要紧,好好休息,以后不要再干重体力劳动就行。”
老孙嚷嚷:“大夫,我娃娃还小,一个刚参加工作,还没结婚,另外一个还在读书,需要用钱。”
杨月娥:“用什么钱啊,家里又不缺。”
老孙:“你住口。”
大夫:“腰椎间盘突出还是小事,你心脏还有问题。”
“啥问题?”
医生说,因为老孙长期从事极重体力劳动,心脏比普通人大一些,心肌也厚一些。到老了,心会痛。
孙永富:“不能上班赚钱,我心疼。”
杨月娥:“我们家不缺钱。”
“你基本告别体力劳动了。”医生说:“如果不想死的话。”
回到家里,老孙开始折腾了,他要去上班,但走不了几步,就疼得冷汗直冒。他咬牙切齿:“姓董的一直想撵我走,不行,我得去,我不能让他们如意。”
杨月娥:“老孙,你搞什么呀,赌气也不是你这样赌的。”
“放开我,我就要去上班。”
老两口正纠缠在一起,外面有人喊:“杨月娥,你的挂号信,北京来的,出来签个字。”
孙小小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