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上前线,二人找到共同语言,聊了半天,孙朝阳又把话题扯到春晚上面:“周导,你先看看谱子。”
周伟拿起曲谱端详,半天不说话,似乎在琢磨什么。
孙朝阳刚开始的时候心中还是忐忑,等了半天,定睛看去,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周伟竟然将谱子拿倒了。
孙朝阳无语,拜托,你都总导演了,连简谱都不认得,还干什么工作,还怎么遴选节目?滥竽充数,看你充到何时。
“其实,文艺创作和鉴赏靠的是天赋,至于乐谱啊乐器啊都是细枝末节,纯粹是技术上的东西。一个交响乐团几十种乐器,作曲家也不可能都会啊。他只需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有的是专业人员处理。这样,我今天带了录音机和磁带,您先听听。”
说着就从包里掏出小三洋,摁了播放键,何情的歌声传了出来。
周伟若有所思:“嗯,你准备得倒是充分。”
心中又想:老子不识谱,那些文艺团体的人一来就扔一份谱子,或者一份舞蹈团体操什么的图谱,都看不懂,还怎么遴选。嗯,这个办法好,以后让他们提前准备好磁带,一听不就明白了。嗯,孙朝阳这盘磁带好听,很有精神。
何情不愧是如今最红的歌星,唱功没话说。孙朝阳选的这首《相亲相爱》也是经典曲目,雅俗共赏,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魅力。
听完,周伟只抽烟,不表态。
孙朝阳:“周导,您看这首歌是否达到春晚的要求。”
周伟心中又想:我晓得个屁,在我心目中歌曲只有好听不好听两种,但谁比谁更好,谁能上节目,并且能在观众中引起热烈反响,鬼知道。艺术鉴赏,艺术鉴赏,我鉴个屁!啊,这个问题严重了,我这是要完!
他之所以做这个总导演,其实私底下是做了许多小动作的。
那个海外侯姓不良艺人前段时间归国,进了东方歌舞团。歌舞团被文艺系统树为改革开放的典型,而侯歌星也成立统战对象,加上本身就有点实力。所以,前总导演黄导在听过他所演唱的《龙的传人》之后,击节叫好,决定推上春晚舞台。
周伟在内蒙生产建设兵团撤销之后,转业到央视。因为不懂艺术,和老黄一直不和,两人颇多龃龉。
老周为人暴躁,心胸也不宽,就记恨上了黄导演。
听说黄导演要让侯姓海外艺人上春晚之后,就跑去找电视部任重要领导职务的老上司那里告状,最后惊动了部长。部长很生气,直接让秘书打电话给台领导,说,春晚的节目和何等重要,咱们十亿人口,还缺演员,需要找个海外的人来唱歌?乱弹琴!让把侯的节目给撤了。结果老黄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很单纯,直接顶牛,最后撂挑子不干。
黄导演辞职,周伟眼馋总导演的位置,又跑去找老上司。
军人都护短,手下的兵受了委屈,咱先不说谁对谁错,先维护自己家孩子。娃娃想要进步,那是好事,必须支持。
于是,经过多番运作,周伟成了总导演。
然后,周导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被架在火上烤,一不小心就会被烧成灰儿。
抽完烟,周伟的目光又落在孙朝阳递过来的谱子上,心中一动:我不懂,这孙朝阳是个大作家大音乐家,他不就是专家吗?而且,大家都是一个部队的,属于自家的犊子。刚才他的话说得对,做为领导者,只需要说出自己的思路,提出自己的要求就行。
他立即有了主意,从抽屉里抽出一叠谱子递过去:“孙朝阳同志,这是送上来审核的节目,我先考考你,那几首歌曲符合春晚要求?”
有简谱,也有五线谱。
简谱是让人眼花缭乱的阿拉伯数字,五线谱则是如同天书的蝌蚪。
孙朝阳顿时傻眼,刚才他心中还在嘲笑周伟不懂音乐,现在回旋镖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以周伟那狭窄的心胸,一个应对不妥当,说不定就被人家给赶出门去。
周伟看他愣在那里,不快:“你不会看不懂吧?”
“懂的,懂的,小问题,我马上看。”孙朝阳装模作样拿起谱子读,使劲读,认真读,尴尬得要命,背心就出了一层毛毛汗。
他翻了几页,颓丧得要命,眼见着周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正紧张中,忽然,一页谱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五线谱,曲名《请到天涯海角来》
孙朝阳激动得快要哭起来:妈妈呀,至于看到一首会唱的歌儿了。忙道:“这歌好,周导演,你听我唱给你听听。”
他立即用手掌在大腿打着拍子,唱道:“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海南岛上春风暖,好花叫你喜心怀,三月来了花正红,五月来了花正开,八月来了花正香,十月来了花不败……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花果遍地载,百种花果百样甜……啦啦啦啦啦……”
一曲终了,虽然孙朝阳唱功奇差,但好歹没有跑调,歌曲听起来也非常不错。这可是一首将来销量两百万的金唱片的主打歌啊,就算周导演再外行,也晓得是一首好歌。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提笔在自己工作笔记上写下《请到天涯海角来》沈小岑的名字。写完,想了想,又补上沈女士送选的另外一首歌曲《妈妈教我一支歌》。八四年春节联欢会第一个入选者确定了。
“朝阳,你能看懂五线谱?”
“能,基本功。”孙朝阳开始胡吹大气:“现在的记谱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简谱,一种是五线谱。我先说五线谱,采取的是固定唱名法,下加一线为c调多,上面一线是d也就是来,两条线之间是一个半音阶。至于简谱,使用的是固定唱名法,比如e调,就是用c大调的咪做e调的c……”
“好了,好了。”周伟打断他:“基础知识就不用浪费时间说了,已经不早,我还要接待其他人。”
孙朝阳适时起身:“那我们送选的节目?”
周伟:“既然是山东同志推荐的,又是你作词作曲,就让歌唱家入组吧,加紧时间排练。”春晚节目让谁上不是上,这孙朝阳好歹是自己人,不照顾他难道我去照顾刚才和我吹胡子瞪眼的那个达沙比,我不是犯贱吗?
孙朝阳大喜:“好,那我去通知歌唱家本人。”
“等等。”周伟叫住他:“孙朝阳,你懂不懂舞蹈艺术?”
孙朝阳还能说什么呢,咬牙道:“没有人比我更懂舞蹈,无论是民族舞现代舞还是芭蕾舞,我连踢踏舞都懂。”
周伟满意点头:“过几天我还要考考你,下去吧。”
这次春晚也有舞蹈节目,送上来不少图谱,画得跟《武林》杂志上的武功套路一样,谁他们看得明白。
周导演这几天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抓瞎——他心中也是后悔,早知道不去争这个位置,现在好了,一旦弄出纰漏,岂不是成为全国人民的笑话。身败名裂还是轻的,到时候自己先弄把手枪把自己给解决了。
可是,我已经快五十岁了,机会难地,再不进步,这辈子就完了。
我太想进步了!
从周伟那里出来,孙朝阳心中一阵庆幸:“还好我听过沈女士的歌,沈小岑这个时间段还没有什么名气。但一上明年春晚,立即成为一线大明星。她的唱片《请到天涯海角来》也卖到爆。这周伟果然是球筋不懂,鬼头鬼脑,鬼迷日眼,也好意思当总导演,谁给他的勇气,梁静茹吗?好了,何情的事情总算搞定,我终于可以把心思放在写作上面,如迟春早所说的那样写一本雅书。”
孙朝阳内心中对周伟的评价极低。
其实他接触的迟春早也不是个品德高洁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朝阳自带招鬼体质。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孙朝阳在附近小馆里买了份炒素饼,搁一张黄表纸上,用手托了,边走边吃。等乘车回到音乐公司,恰好吃饭。
何情一家三口,蒋见生、莱斯莉竟然都在,神色严肃地等着消息。
何爸爸竟然也端着一份素饼,苦着脸道:“情情,你吃一口,就吃一口,这么饿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何妈妈呵斥:“何水生,你喂孩子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说过了,不许吃外面的食物,谁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干不干净?”
何水生:“我不是心疼孩子吗?”
“你这是害她。”何妈妈:“情情,你如果饿了就吃点水果,妈妈给你洗。”
何情无力地说:“姆妈,我饿,我不吃水果,我都吃得肚子里冒酸水了。啊,朝阳你回来了。”
何妈妈和众人同时喊:“朝阳,怎么样了?”
孙朝阳:“你让何情吃素饼我就说。”
“好,吃吧,吃吧。朝阳,谈的怎么样了?”
孙朝阳喝了一口茶水,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成了,明天进组,开始排练……何情,你……”
何情根本就没有听,正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脸享受。
孙朝阳与何情对北京美食评价极低,唯独喜欢炒素饼。小两口上街逛累了,通常会炒上两盘,吃完一天好心情。
莱斯莉跳起来:“宾果!”他挥着双手:”欢呼吧,跳起来吧,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