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皱一下眉头,暗想:看来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太不尊重人了,大林很气愤,正要发作,孙朝阳却朝他笑笑,摇了摇头。他这次来内蒙古其目的是收稿,只要有好稿子,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娃娃就娃娃吧,咱四川人面相看起来年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在后世,被人说娃娃就是一种恭维。
孙朝阳重生前在网上逢人就说自己永远二十五岁。
看来自己和大林是有代沟的。
他清了清嗓子,道:“点名了,叫到名字的学员请起立。杨勇成。”
“到。”
“叶明泉。”
“到。”
“乌云塔娜。”
“到。”
“钟永贵。”
“嗯呐。”
“阿卜杜.玛依杜尔.买买提.买买提明.阿热力江……”孙朝阳:“我的妈呀,我喊你阿卜行不行?”
……
点完名后,孙朝阳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生活的乐趣”五个大字,道,我社这次应自治区文化系统邀请来给各行业作家们做一个短期培训。在座各位作家年纪比我大,创作生涯比我长,都是我的前辈。
不敢说培训,只能算是作家和编辑中的交流,更重要的是收稿。
文无第一,各花入各眼,谁也不比谁的文章作得好。但每个刊物都有每个刊物的用稿要求。你写的文章再好,但如果不符合我刊所需,也是会被退稿的。
我想大家都知道我社这次要作一期内蒙作家专刊,那么,直接进入正题,我们要什么样的稿子。题目我已经写在黑板上了,生活,生活,还是生活。
能够在国家级正式刊物发表作品对作家来说是一桩莫大的荣耀,涉及到自身利益,大家说话的声音总算小了些。
孙朝阳开始讲后世鸡汤文的作法。
他说,先确定一个主题。这次的主题是生活中的乐趣,咱们就从“乐”字上着手。什么是乐,可以是生活中让我们感到快乐的事,比如我们工作一天回到家里,爱人给你送上一杯热茶,听她说孩子考试又拿了双百分,这就是快乐。也可以是一种乐子。比如我们喜欢斗蛐蛐。于是,大半夜约三三五同好去钻苞米地。举个例子,鲁迅先生的《社戏》中,先生乘船去看戏感到很快乐,回来的路上,大家肚子都饿了,于是就从路边的地里偷蚕豆拿回船上煮了吃,也是一种乐子。
我们在感受到快乐的这个过程就是文章的主体内容,可以撒开了写,不用讲究什么文法。甚至连起承转合都不用,这就是所谓的形散。
但撒出去的时候,所有内容都要围绕着主题来写,这就是所谓的魂不散。
到文章结尾,我们需点题。就是这种快乐对于我们的意义,进而升华到生活的意义。归拢起来,不外是亲情、友情、爱情三种。
孙朝阳一边讲课,一边拿后世着名的鸡汤文来举例,洋洋洒洒说了一上午。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林感叹:“朝阳,服了。”
孙朝阳:“朝阳服什么了?”
大林:“你这是把馍掰碎了喂学员作家们嘴里,深入浅出,别说大伙儿,就算街上的老太太来听上几节课,也能提笔作文章。我当年如果能够听你的课,说不定还真成个作家呢,而不是去当编辑。哎,你今天举的几个例子多好啊,那想象力绝了。为什么不自己写呢,写出来不比学员们强?”
孙朝阳笑而不语,心道:去写心灵鸡汤,我丢不起这个人。其实主要是散文字少,换不了几个钱的稿费,浪费精力。
“哈哈哈哈,说句实在话,孙朝阳的水平也就那样,还着名编辑呢,一上课,满口大白话。”一个声音从旁边院子里传来。
“着什么名,一个二十一岁的娃娃,估计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去杂志社,懂个屁的文学,还教导起我们来了。”
“勇军,慎言,慎言。”
“甚什么言,你又怕什么,课讲得不好,还不兴别人说了。什么刚从学校毕业分配的,我看搞不好是关系户走后门进的单位。以前干什么工作的,什么学历,鬼才知道。”
“这可说不好。”又有一个声音酸溜溜地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看这个孙编辑啊,一生下来就在罗马?”
“反正课讲的真不成,也就是小学老师水平,呵呵,还举例说什么富翁在海边度假,看到一个垂钓的渔夫,告诉他成为富翁的秘诀。渔夫反问他富有之后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还不是像我这样享受海滨阳风景和垂钓的悠闲时光,那我为什么要奋斗呢,人生的意义究竟是生命呢;还有那什么《心大了,事就小了》,整篇文章围绕着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大道理,讲故事加上金句,最后升华,纯粹无病呻吟嘛。在座都是作家,他给我们上作文课,当我们什么人了,笑话!”
……
孙朝阳和大林从墙壁的缝隙里看过去,十几个学员正抱着饭盒蹲地上吃饭,顺带着鄙视孙编辑水平低。
大林大怒,要冲过去理论。
孙朝阳一把拉住他,故意低声笑道:“行了,行了,是我课没讲好,怪不得别人。”
他刚才在上课的后举了不少后世经典鸡汤文的例子,想的不过是打开一下大家的思路,其中未必没有开玩笑的想法,反正就是个意思,却不想被学员们抓住话把儿了。
大林气得脸都红了:“这些人太不尊敬我们编辑了,朝阳你的课讲得多好啊。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你的总结出的创作经验何等宝贵,他们竟然不识货。”
孙朝阳笑了笑:“大家要听深奥的纯文学理论,也不是不可以,下午您就看我的表演吧。”
下午天气热,加上吃过午饭后瞌睡,一小半学员都趴桌子上假寐,剩下的人都精神萎靡,显然对孙朝阳的教学内容很不感兴趣。
孙朝阳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对于有学员反映上午的讲课内容不尽如人意,并提出自己的疑问,我应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我认为没有人有资格评价一代人,因为他们是千差万别的。写生活中的乐趣也好,生活中的苦难也好,生活中的普通日子也好,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一直跟世界各国作家交流我们的体会,达成的共识是,我们这些人是二十世纪以来最lucky的一批人,我们赶上了好时代……”
“这个动荡的八十年代开始趋于平缓,但反对的意见又还在,市场经济度过危机以后继续上升,还在继续释放它的力量,在这种博弈下,很多空间打开。这时候呢,我们还年轻……”
呵呵,你们不是嫌我上的课太浅太白,全是口水皮话吗?行,给你们上上强度。
果然,下面的人都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到了不寻常。
有人甚至还用手拐了拐正在睡觉的同志,示意快醒来。
孙朝阳:“我们正年轻,所以好像很自然地创作了一些作品,这只是历史的偶然和我们的幸运。现在看到大家这么困顿,这么迷惘,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这是一种新的状态。面对这种情况,我突然觉得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觉得我们必须重新学习,我们必须重新思考,我当然愿意和大家一期分享这种思考。同时我又做出一个决定,我说过我不在试图去理解创作,。原因是我没有了去plore的愿望……”
大家听得头皮的麻了,孙编辑所讲的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组成句子,却宛若天书。
这孙主编的水平起码相当于大学讲授。
不明觉厉。
不明觉厉。
大家都激动起来,甚至有人还拿起笔在本子上飞快记录。
……
一个小时就在孙主编的滔滔不绝中过去。
最后,孙朝阳道:“这也是我们对世俗的一种反动,对和后现代现实主义的解构,以及对于自我肯定与疑问,继而明确认知的一种态度。好的,今天的课上完了,大家回去把稿子写了,写完交我这里,谢谢大家!”
然后满面红光地走出教室。
走出去十几米,才有热烈的掌声排山倒海响起来。
大林摸了摸脑壳,感觉自己快得脑膜炎了。
回到宿舍,大林道:“孙朝阳说的是什么呀,胡说八道,全是废话,除了唬人还是唬人。
孙朝阳:“你就说学员们服不服吧?”
大林:“反正我是服了,这种空无一物的话让我讲两分钟就会崩溃,你却一说就是一个小时。朝阳,你是个天才。”
孙朝阳哈哈大笑:“其实,说了一个小时,我也挺讨厌自己的。但为了工作没办法呀!王阳明心学有个理论,只要目的是好的,过程如何不重要。”
小露一手,学员们被孙朝阳彻底震住,课堂纪律总算好了。
又过了一天,学员们的命题作文陆续交上来。
孙朝阳一看,不禁吐槽:这年头当作家也太容易了,此等文章竟然出自自治区、市州级作协会员之手?好差劲!
他分别作了批改,打回去让作家学员们修改。
修改完,还是不行,继续给出改稿意见,打回去。
如此再三,搞得他都有点烦了。
那么,作家学员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