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梅开二度
作者:涅一   天龙缘法记最新章节     
    叶晨与中霄的许多人一样,大家都很迷茫,有想法是好的,但不能凝聚起来,便毫无力量。不能形成力量的想法,不但没有用处,还会招来祸端。
    在翻看了锦浩宫相关案卷后,叶晨单独提审了赵怡。酷刑对她的折磨,远超其他的人。因为赵怡曾经有晕厥的毛病,后来被叶晨治好,不知是不是矫枉过正的缘故,赵怡比起其他人,更加不容易晕厥。所以,在酷刑面前,赵怡是完全清醒的,所有的疼痛,都会时刻传递到大脑,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赵怡之前被拷问时,公差所问的问题,主要分为两方面。即锦浩宫和北融府的关系,以及赵怡和虞森淼的关系。面对叶晨的询问,赵怡很坦然,她并不在叶晨面前,掩饰自己和虞森淼的关系。得知不用再为赵怡的婚姻背负什么,叶晨心里轻松了些,但看到赵怡如今的处境,又让叶晨感到窒息。他和这个女人是有交情的,抛开叶崇的关系不说,叶晨也绝不愿看到无辜的人,被政治斗争折磨得不人不鬼。
    再看朝堂之上。正当大家还在纠结叶崇案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这里似乎又有了新的焦点。这一日的朝堂,有人奏曰:“国家爱惜忠臣良将,则人心所向,必至天下承平。”朝堂上顿时沉寂下来,侧目者甚。
    此公名柳勤,乃是前冉旧臣,众人鲜闻其绩,又非勇将,更无军功。一时疑窦丛生,此公缘何要突然甘冒奇险,在朝堂提起此事,前面曾有人先后几次提及此事,都到廷尉署大牢“交待”去也。境遇最好的,无非叶晨而已,虞昊不迁怒,不降罪,但火上浇油之过,你一定得背。而今天,平日藏头露尾的柳大人,这是准备极限挑战天威不成。想来也难有成效,只能于心中,默默恭祝这位大德,一路走好。
    时至今日,朝堂上的诸多问题,都是虞昊的问题,而虞昊的问题,则来自虞喆失踪一事。自从事件发生以后,彖国如今国力强盛,情报搜集什么的更胜往昔,结果精锐尽出,四处查探,竟然毫无头绪。待得春夏交替,虞喆失踪便有一年之久,专司此事的官署衙门也越来越多,管事的换了一茬又一茬,依旧毫无进展。这疾风骤雨的大半年,朝中大臣们终于明白两件事:太子没有找到前,君上天威反复乃是人之常情,万不可近,更不可妄测;君上每每大兴刑狱之事,必是寻太子事依旧一无所获而至。
    叶崇案疯狂如斯,本就事出有因,群臣多有知其症结者,独独缺了最妙的那味药引,只得日日苦候张望,有如狐獴。
    因有前车之鉴,今日柳大人所奏,无人附和。群臣皆猜度不息,莫非,此公见旧主罹难之冤,良心不昧,故不惧生死意图力行鸣冤昭雪之事。
    柳大人奏完议题,朝堂上声音寂静,若有天耳神通之人在场,必被众人心跳震聋失聪。这样的奏议,怎么会有人反对呢,廷尉署的大牢中,忠臣功臣良臣还少吗?天下未平,各路兵马将帅已是人人自危。虞森淼的事既然能传到叶晨这里,自然也能传到其他得大臣那里。最北的胡砥一军、北霄天齐军、驻于前离之兵马、以及前冉之兵马、还有后方各处驻备兵马。若御外敌,这些兵马是国家有力的屏障,若有内患,这些兵马则是国家最后的希望。如果统御这些兵马的将校也不再是忠臣良将,国家必将坠入深渊。再退一步,若这些将帅都成了乱臣贼子。那么,彖国所开启的,就绝对不是什么盛世,反而是真真切切的乱世。这样的话,如今朝堂上的每一个大臣个,每一位公卿,都是罪人。不但是国家的罪人,更是历史的罪人。
    叶晨平心静气,左脚踏出,举笏而奏。“臣,有异议。”这一表现至少惊掉了一大半人的下巴。
    虞昊端坐上方,须眉一动,叶晨便得所准,继续奏道:“柳大人的意思含糊不清,敢问国家现在到底是爱惜忠良呢?还是不爱惜忠良呢?”
    群臣皆知,禀奏叶崇案弊端的大臣不在少数,叶晨自己也曾奏过,只是可惜,那次奏了个适得其反。更早些时候,还有几位老臣也奏过,结果要么告老还乡,要么推病不朝。最近两次有人奏议此案,均遭大难,一人依旧身陷囹圄,一人已捐身失命,更祸及家门,怎一惨字了得。
    群臣亦知,叶晨有功于国家,但最近一年行事低调,显然在竭力避让什么。今日所为突然一反常态,惹得朝堂一阵躁动。
    叶晨问得直率,柳勤愣了一下,亦举笏而奏:“叶大人何必此问,在下的意思,当然是在肯定朝廷对忠臣良将的爱护。”
    柳勤这一回话,朝堂直接就爆了。前面说这话的人,希望国家回到正确的发展路线,舍生取义。话,还是一样的话,就连奏议的题目都一字未改,却已倒转乾坤,变黑为白。
    被这么一回答,叶晨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本想善意提醒,让其知难而退,免得惹火烧身,怎料柳勤今日玩的这手借尸还魂如此犀利,令人猝不及防。
    既然现在国家的表现已经属于“爱惜忠臣良将”。那么,后面的“人心所向,天下承平”自然也有个玩法,还嫌彖国凉得不够快吗?
    “肃~静!”朝堂礼官一吆喝,群臣渐渐安静下来。
    柳勤继续举笏而奏:“南远侯魏翔,军功卓着,忠勇卫国,征战四方,平定汪郭一役,为乱臣所害,冥冥中托梦于臣...”
    “住口!”叶晨喝止,回首怒目而视。这柳勤所言,分明有话外之音。如今朝纲不振,正是奸邪猖獗之时,也是宵小借题发挥之机。叶晨忍得了自己受辱,如何忍得了已故的兄弟之名,被此等腌臜之徒用来为祸天下,转身便走了过去。
    众人见大事不妙,纷纷有人拦阻。了解叶晨为人的人都知道,风雨侯这姿态,恐怕是要当朝杀人了。纵有旁人苦苦劝阻,叶晨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朝仪。于嗔怒中,千叶掌法静流涌汇,一分慈悲十分力,十分慈悲则无上力。叶晨只觉诸穴动静随心,力有外引之相,这一掌过去,寻常高手也休想接住,至于柳勤,怕是五脏六腑尽碎,熬得过今日,也熬不过今夜的命。
    偏偏此时,叶晨灵台一点澄明,一丝清凉坠下,气海不迎不拒,愈发澎湃自如。一呼吸间,身边诸人皆被震退,叶晨右掌坠凝不发,柳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眼神之间,已现慌乱,如此的贪生怕死之人,当然是为人所用,不得不奏耳。
    虽然方才慌得一匹,见叶晨终究没有下手,柳勤只虚张声势,强忍冒汗之实,继续奏道:“故臣启请陛下,为南远侯主持公道,查究恶逆,实人心所向,天下承平之圣恩!”
    几乎所有的人,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尽管朝会的队伍已经乱如菜市。一个叶崇案,看来还不够畸形,还得来个魏翔案,才能纵情变态,还天下与天下。如果用叶晨所知的中土历史做个比较,彖国现在在做的事,等同于把秦朝推向战国时代的一次演进,是逆向演进,俗称退化。九五至尊的那张龙椅,无论赵钱孙李,不想干可以滚蛋,但绝不能拖着人民下水!
    叶晨心中那股被长期压制的反意骤然而起,汹涌无边,忽然又像刚才的那运足十成慈悲掌法,具无上力,却凝而不发。
    叶晨走回自己的位置,稳稳立定,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虞昊旁边的礼官,此时已得了圣意,清嗓唱道:“准柳勤大人奏,退朝。”
    在从人的搀扶下,虞昊走入后殿,对于堂上的凌乱,都懒得多看一眼,什么上朝退朝的礼仪,也仿佛从来不曾出现似的。
    叶晨没有离开,身后乱哄哄,那就任其纷乱,心中寂然,便由其寂然。当年贺亦君曾告诉叶晨,慈悲就是爱,说得也不错,只是叶晨理解错了。贺亦君所说的爱,并非男欢女爱那种狭小的范围的情爱,而是没有差别的大爱,于亲人爱人可为,于仇人敌人亦可为的大爱。《金刚经》有云:“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爱或慈悲,又何尝不是。
    叶晨并没有悟道,只是往悟道的方向,跌跌撞撞的滚爬了几步。虽然狼狈,若肯精进,则近道矣。
    叶崇案的发生,如果达成了某人一半的目的。那么,魏翔案的发生,则一定能完成剩下的目标。果不其然,三日之后,马元斋被押入廷尉署。一年前,魏翔与汪、郭同归于尽之后,马元斋就是彖国南方军的最高统帅。因为战事的解除,南方军一部调往泰郅,但建制不变,显然是为清理恒国留了一手。如今一南一北都有动作,那只能说明,虞昊终于还是对武官下手了。除了兔死狗烹,叶晨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奏议呈报才三日,人就拿到牢里了。试问,热一热冷菜用的那点火,要怎么煮熟一只鸡呢。
    尤良也好,柳勤也罢,不过是虞昊随手抓来的一枚棋子而已。叶崇案和魏翔案加在一起,迟早把叶晨和更多还在岸上的官员也卷进去。并且,即便是尤良或者柳勤这样的角色,也休想得到什么好下场。
    偌大的国家,走些弯路在所难免,但动不动就走向灭亡,是极度不负责任的。叶晨可以理解虞昊的爱子之心,但也能洞见虞昊帝王之术的那点心思。减少国家功臣的数量,确实可以对国家未来的稳定起到一定作用,但从道义的角度出发,这是令人难以接受的行为。中土历朝历代此类范例不胜枚举,叶晨知道自己力量有限,但总是难以放任自流。“仁义、忠孝”这些字眼,既然可以成为统治工具,若不善用,也一样会成为破坏统治的工具。
    是夜,叶晨不顾常礼,不请而自往,求见虞昊。朝堂上人太多,很多话不好直说,单独会面多好,直来直去。叶晨的隐忍,是成长的体现,不论是否有所成长,那却是别人的观点。同样,于夜中入宫求见,在旁人眼中,属于担心殃及池鱼的正常反应,但对于叶晨,心中安若泰山。
    记得八年前,叶晨也有一次夜访深宫的行为。那一次,叶晨救了虞昊的命,又为彖国解决了山水阁之乱。八年前那次深夜入宫,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彖国行进的轨迹。所以这一次,虞昊并没有拒绝叶晨的贸然觐见。
    中霄的内城很大,比起霞城那边,一点都不热闹。虞昊的御书房,依旧叫做谦敬殿,大概是叫惯了的原因。老头还是那么忙碌,让人看着心疼。这种性质的会面,宫人均已回避,除了翁婿二人的冤家组合,丁业也得履行护卫之责。
    廷尉署查不到虞喆的下落,但这么长的时间,虞喆的去处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已经掌握确凿的证据,绑架虞喆的组织,确实是离生门。对方不肯提条件,就让事情十分棘手。虞昊肯定都想不到,强大如简国、离国都不在话下,偏偏被一个离生门,搞得束手无策。当然,叶晨找虞昊,不是去邀功,也不是去诉苦,更不是求饶。叶晨要的,是尤良,及尤良之流的命。必须拿到这些人的命,才能向朝堂传递拨乱反正的强烈信号,才能尽快把国家从混乱中带回正轨。
    将原来上不得台面的话,拿到台面上来说,对于说话的人,和听人说话的人,都是是需要勇气的。尤良之流,本就是弃子,或许他们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作恶之时,才敢肆无忌惮,才能丧心病狂。为此,叶晨准备了有力的说辞,以及一手虞昊无法拒绝的底牌。无需大动干戈,也无需狂风暴雨。
    觐见的时间不长,翁婿二人也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叶晨如愿拿到了虞昊亲写的手谕,径往花府求援。叶晨单挑尤良不是问题,但贵胜不贵久,有花九畹相助,事情就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