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彖国这一行几人,今夜注定是漫长的。叶晨盘膝运功间,已至二更。听得院中走进来几人,叶晨心中稍安,旋即收功吐纳。驿馆的这一进院子,仅安排了叶晨一行人等,忽有来客,自然有事。
只听得院中短短来了一嗓:“礼部谢大人求见。”这位谢大人,应该就是方才和自己聊得还算投缘的那位。
这一嗓,分明是对着虞喆那间屋子喊的。叶晨坐在屋内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的听。除了听得那酸里酸气的公文,还听得叶老怪那屋暴躁的鼾声。在十分不和谐的气氛中,来人读完了公文,拜辞而去。至于公文的内容,内容为简国对于彖国使团拜访中霄的知会,属于官方对官方相互通个气的那种。
叶晨听这公文的感觉,就像两个并不熟悉的人普普通通打个招呼一般,“你来了啊,喝茶。”平淡且生硬。关于觐见,竟然只字未提。从明日算起,会盟的时间,只有四日了。或许是性格差异,谢侍读比起刘杰来,与虞喆短短的言谈间,是十分礼貌的。
叶晨索性靠在门后思索,反正今夜难眠,要不了多久,这门肯定有人敲。
一如叶晨盘算,觐见的事,必须得主动操作。如果彖国不能参加此次会盟,就只剩一种结果,简、冉、季三国一旦组好了队,彖国就很难再加入其中,反言之,就是处于三个国家的对立面,处境可想而知。而关于彖国主动要求参与会盟的国书,叶晨从楼萨出发前数日,就已发往中霄,属于与简国朝廷的一次提前对话,现在看来,简国并没有怎么搭理。今日来到驿馆,虞喆又递交了一遍,加上彖廷之前与简国的国书,至少已发起三次对话。数次对话均无进展,叶晨隐隐感到几分不安。莫说彖国不能参加会盟所带来的各种不利,叶晨一行人现在身在中霄,就算想为彖国从长计议,此次如何才能安然虎口脱险?
虽然出发前对最坏的情况也已准备过预案,但事态的变化还是让叶晨有些猝不及防。叶晨脑中不停的重新梳理着各势力间的利害关系,竟然丝毫没发现门外有人,“咚、咚、咚。”
还是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吧,叶晨的门没上栓,转身哗一下,直接就打开了。这开门的速度,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兰儿?”
虞卿兰拍了拍自己胸口,缓了口气说到:“叶统领那边,有点儿吵,这样大家都睡不好,能否请将军去打搅一下?”说完使了个眼色,方向是院子门口的侍卫。里面的两个是弟子规的队员,外面的两个,是简国驿馆派的,估计主要职责是监视。
外交什么的,果然还是虞卿兰经验丰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想必对方也打算摸摸彖国的底。在这种敏感的环境下,会面和谈话,都要十分注意。
叶晨整理了下外袍:“叶统领脾气大,还是应该由太子出面比较好,但是吵了叶统领睡觉,不如咱们弄点好吃的给他补偿补偿?”
就这样,叶晨又敲开了叶崇的房门,叶崇的鼾声终于止住了。几人在叶崇屋里挤眉弄眼了一会儿,魏翔出到园子门口,发了点酒钱,驿馆这边的侍卫算是搞定了。
魏翔并没有直接回到院子,而是出去了。叶晨搬了两把椅子,往园子中间一坐,翘个二郎腿,招呼虞卿兰一同赏月。十五刚过,月亮还亮堂着呢。不一会儿,魏翔和几个弟子规队员鱼贯而入,手里都是各种坛坛罐罐,叶晨的烧烤摊。令人唏嘘的是,桌凳都可以折叠,小凳子高度很合适,至于食材是驿馆准备的,还是魏翔安排的就不知道了。
炭火烟气一过,叶晨便舞弄开来。斜眼看见叶崇身影,连忙招呼:“叶大统领,吃完再继续睡啊。”
叶崇也不客气,过来坐下,抬酒就喝。“有两个眼睛,我拍倒一个,另一个腿脚还算麻利,跑咯。”
与虞卿兰所料不差,在这种准备谈判的关键节点上,任何势力都会竭尽全力的获取消息。知道对手的底牌,谈判的时候就轻松多了。与其小心翼翼说话,不如大大方方做事。此时,就连门口两位弟子规的队员也撤了,全队都好好休息,以应对未来几天的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
五人围坐在叶晨的烧烤摊边上,开始商议进一步的对策。叶晨吃的高兴,叶崇喝的高兴,众人都显得轻松自然,吃喝也很开心。
先前叶崇并不在自己屋里,刘杰离开驿馆时,叶崇直接就从暗处跟着去了。刘杰去复命的地方,并不是皇城,而是摄政王胡忠贤的府第,泰安侯侯府。此次简国变乱,胡忠贤既然得势,那么祸乱的根源,自然就是这位摄政王。说来也不奇怪,现其将简国军政大权集于一身,列国使臣若要与简国开展外交,这一道关,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
几人临时定好了计划,明日安排几个弟子规成员去皇城门口盯着,只要这厮一散朝,就登门拜会。只需讨得胡忠贤首肯,觐见一事自然不在话下,彖国和虞喆一行人,也就安泰了。若是依然不能开展对话,当务之急就是迅速的离开中霄,虞喆和虞卿兰的安全是必须保证的。
叶崇尾随着刘杰到了侯府,防范并不严密。刘杰回禀之时,或许是因为喝了酒,遭胡忠贤一顿臭骂,然后拟写了回复的公文。听叶崇的描述,拟写公文时,措辞和内容对方还反复斟酌过。虽然没写明可以觐见简国国君,但是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只要没有明显的敌意,会面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接着就是谢侍读返回驿馆来作回复。而叶崇回来时便在院外发现了刺客,确切的说是盯梢的家伙。在没有弄出大动静的情况下,这刺客就被叶崇拍翻了。叶崇检查了刺客随身的东西,随身还带着腰牌,是一名简国朝廷的龙尉。无论这是胡忠贤还是简国朝廷派来的,这说明对方想从彖国使团这里获取更多的情报,而获取情报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谈判的一些准备。这个刺客的消息让虞喆着实安慰了几分。
叶崇没有必要在这龙尉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往其襟口洒了些酒,拖到路边一放,简国的人自然会发现这厮。至于这厮回去后如何向派遣之人复命,就不是叶崇的事了。叶崇其实一直不在屋里,这个傻龙尉的出现,更加引起了叶崇的警觉,于是叶崇在院外多“溜达”了一会儿。倒是不算费事,后来又撞见一位,这一位就不简单了,十几回合居然不落下风,见占不着便宜,抽身走了。叶崇干脆把院内外探了个遍,确认再无遗漏,才回到院中。
简国使官听到的呼噜声,其实是魏翔弄出来的,免得叶崇在中霄弄出什么事来,好有个自制的不在场证明。今夜这烧烤,魏翔比平时吃喝的都少,应该是刚才制造呼噜声累坏了。
有叶崇在,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刺客或者探子,几人边议边吃喝,不时一阵欢声笑语,仿佛这里不是他国的驿馆,只是游山玩水路上的某间客栈一般。
会盟日子渐近,难得有机会,叶晨抓紧时间补了补天龙陆的历史。就因为自己问了句“彖国怎么不组织会盟?”引来虞卿兰和叶崇一阵白眼。不问还好,虞卿兰一旦说开,叶晨心呼上当。
原来这天龙陆,有着皇室血统的国家,也就两个,一个是简国,另一个是离国,这也正是两个冤家从来看不顺眼对方的原因。再久远一些的话,简国和离国原是一家,就像中土周王室的存在一样。至于彖冉等国,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篡逆的草头王。虽然后来政权的合法性得到了一定的承认,但绝无可能与离简两国相提并论。再说到甄国,就更是一个笑话了,除了甄国现在当朝的达官显贵,各部族更加崇尚先祖们的部族的生活方式。时光若能像幻灯片一样给叶晨来上一段,叶晨便能亲眼见证列国形成的始末。
“兰儿,之前你怎么不和我说这些?”
虞卿兰一脸惊诧:“官人不问,没来由的,兰儿干嘛要与相公说这些事?”众人一阵捂脸。
或许大家都是小人,叶晨为自己没能躺在真正的大树下乘凉,而感到一丝懊恼。彖国求贤若渴,又怎会在求贤的过程中,一直大呼“我家不是正宗!我家不是正宗!”
叶晨有点懊恼的情绪也很正常。一如虞卿兰所说,又不是别人刻意隐瞒,分明是你从来没问过。这不,你才一问,大家就坦诚相告了。简国也罢,彖国也好,叶晨还是记得那句母亲的叮嘱,“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彖国成就了叶晨的家庭,也成就了叶晨的事业,投桃报李这点人品,叶晨还是有的。
次日天明,驿馆的这进院子看似平静,其实里里外外,虞喆一行早已是外松内紧。应对今日的计划,魏翔早已安排好人手,虞卿兰也去侯府呈递拜帖,紧接着又往城中能使关系的各种官吏家拜会去了,想来先前已铺垫过增进“友谊”的功课。至于虞喆,早饭过后就没离开过院子,端着本书研究学问,一副不被打扰的样子。叶崇这边,若是有需要,老怪办事自然先人一步,反之要是心情不愉快,谁也安排不了什么。叶晨也落得清闲,干脆拉着叶崇轮武,值此紧要关头,身心都要持续保持着健旺的状态。
除了武功的指点,叶晨终于还是开口了,关于“天龙令”。 虞卿兰对天龙令的了解也不少,但所知并不比列国的哪一家多,否则天龙令早就是彖国的囊中之物了。除了叶崇,彖国恐怕再也找不到知其详,又肯拿出来分享的对象了。
叶晨慎重的提出了疑问,叶崇并没怎么惊讶,犹如事先准备好的一般,为叶晨解惑,师徒二人都只是喝茶。
一个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午饭时间,虞卿兰也没回来,估计是碍于哪家达官显贵盛情难却,刚好互相交流交流,多获取些信息。虞喆看了一早的书,精神头十足,还是那么笑容灿烂。魏翔的面色反而有几分凝重,派出去的人都还在指定地面上盯着,几次确认,都没有胡忠贤的消息。
未时已至,叶晨有几分倦意,本想小睡片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趁叶崇愿说,一心想多了解些天龙令的讯息,谁知道老怪什么时候又发怪,可能便再也问不着了。
话头刚起,简国的官吏到了,来人不是刘杰,是昨夜同行的白侍郎。“传陛下旨意,泰安侯宣见。”虞喆与白侍郎客气了几句,回了叶晨一个会心的眼神。叶晨心中舒了口气,如此一来,会盟之路可算又迈出一步。
魏翔招呼着从人抬出早已备好的礼物,驿馆内并没有喧嚣起来。到了驿馆门口,却被虞喆伸手拦住。“泰安侯只见本太子一人,余人在驿馆等候即可。”虞喆说得平静,面上一丝灿烂的微笑下,盖住了心头的翻腾的怒意。一来就是个下马威,连随从和侍者都不让带。
“这是泰安侯的意思,列位请见谅。”白侍郎不冷不热的说道。
魏翔向白侍郎争道:“我等有护卫之责,若任太子一人前往,恕难从命。”
虞喆放下了拦着魏翔的手,“魏统领放心,简国大治,这中霄城是最太平的地方了,不会有什么鼠辈的。”说完拍了拍魏翔的肩。虞喆如此表态,魏翔也不好再争。看了看身旁的叶晨和叶崇,都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其实大家心里都窝着火。
白侍郎又解释了一遍:“此行前,侯爷曾明令在下,彖国贫弱,不得收礼。侯府清净,此往不带随行。至于殿下的安全,有我简国禁军护卫,望列位不要为难在下。”说完作礼,自个儿回到队列中,骑到了马上。
与白侍郎同来驿馆的,是一队禁军,二十多人,披甲执戟,在此站了半天,引得许多民众围观。队列中间,簇拥着两匹马,一匹被白侍郎乘了,剩下一匹,自然是留给虞喆的了。而魏翔准备装礼物的车子,已经按叶晨的意思,礼物再放一放。
虞喆也向众人作礼,昂然上马:“白侍郎请。”
叶崇挠挠脸说到:“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去吧。”轻轻的的摸了摸背上金刀的刀柄。
叶晨看虞喆洒脱,此时也不好再计较什么,冲虞喆点了点头:“等你消息。”一行人就这么招摇过市的去了。
话说叶晨转进小院,魏翔安排诸事,叶崇已经不见了。
“我师傅呢?”
魏翔回到:“叶大侠溜达去了,叫我们别管。”
叶晨“哦”了一声,心中也明白虞喆现在面临的凶险。魏翔又接道:“你真那么放心?”
叶晨无奈的耸耸肩,“不放心能怎样,老怪都放话了,又不是龙潭虎穴,这说明他就没把侯府当成个事儿。再说了,他曾经让南霄城的治安水平倒退数十年,这次加上我们,中霄就不行吗?”
魏翔也很无奈,笑道:“叶小侠都这么嚣张,更别说叶大侠了,那就咱们等殿下回来再说吧。”要是真有什么情况发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和支援,这也是弟子规执行任务的基本素养。
叶晨去到虞喆房里,桌上还放着虞喆早晨看的那本书,书名是《本草经集注》。叶晨心中闪过一丝愧疚,虞喆确实爱看书,却不曾见其对医学方面的书表现出过任何特别的偏好。与其说虞喆端着这本书看了一个上午,不如说是虞喆不露声色的思考了一个上午。这本书拿在手里,不是自己看,而是给旁人看的。叶晨似乎感受到一点点虞喆身上的压力,抑或是运气太好,叶晨从未有机会,把一个国家的利与害,如虞喆这般谨慎的放在自己肩上。
虞喆既然去了,担心并没有什么作用。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最多明日,虞喆也该回来了,彖国手上若无些筹码,怎会贸然来趟这潭浑水。以不变应万变,叶晨静心调息,在房中吐纳起来,心无旁骛。彖国与列国在沙场外的的博弈,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