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松远眺山河广。
暮涛掀浪溪流急。
青云碧水人依依。
禹庙兰亭今古路,
乾坤沉浮分缘武。
笑看吾辈傲天龙。
----浣溪沙《松涛依古》。
“写这首词的人,正是虞古,虽然第二句和第四句,借用了中土文人佳句所来,但全篇词牌工整,语法抑扬,不乏侠骨柔情,亦慷慨激昂、豪气万丈。词中前四句,各取师门四人的名号一字而成,这四人便是尉迟松、虞涛、辛依依、虞古。”难得赵凌塔与几人曾有过往,居然认识这篇词。
词中第五句最后一字,说的便是“靖武道”。当时的靖武道第三代掌门便是“虚吉道人”,因其过于严苛,赵凌塔这种资质也没能拜入门下。门中四人年纪相差不大,虞古最小,武功也最弱。但这四人俨然是未来最有希望和实力纵横江湖的人。怎奈造化弄人,除了师门的手足之情,尉迟松和虞涛对师妹辛依依更多出几分爱慕。两人免不得争风吃醋,不知何时开始,靖武道一脉便不再平静。光大师门、锄奸行道之大义,渐渐地被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血气方刚的爱恨情仇,一派少年心性。虞古担心终有一日师门内讧,常从旁化解,希望几人能顾念手足,执取大义,需导以明志凝心,故作此词。而世事难料,辛依依最终却将芳心许给了外人,叶崇的哥哥----叶峻峰。
事情终有为人所知的一天,虚吉道人得知此情,深悔自己痴于授武,荒废了宗门武德修炼,盛怒之下将四人一并逐出师门,从此闭关,世人无缘再见,只可惜了一身绝世武功。四人被逐出师门后,辛依依随叶峻峰隐姓埋名,遁迹于江湖,尉迟松斩不断情丝,苦苦寻觅。十多年后,尉迟松终于在天龙之北再见梦中人。辛依依风姿依旧,却已为人母,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名叫叶然。尉迟松气愤难平,自信武功卓绝,与叶峻峰大战一日,却被叶峻峰所败。
辛依依与尉迟松同门一场,夫妻二人并没有为难于他,怎料却铸成大错。自此,尉迟松不择手段报复,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未过几月,尉迟松成功挑动黑白两道数次加害叶峻峰。后来博琅山一战,叶峻峰力敌三大门派,一场惨胜,身受重伤。尉迟松趁机掳了叶然要挟,官府为了赏银亦是大队追缉。最终孩儿没保住,逼死了叶峻峰一家三口。尉迟松始终未得辛依依垂青,却亲手害死了青梅竹马的师妹,羞愤不已,终自刎而死。
一首浣溪沙,一抹恩怨情仇;勾起一截江湖幽怨,吹开一段尘封往事。
叶晨终于明白了,叶老怪自称讨厌官府,定是此由。
一套湿衣已干,桌上多有珍馐美味,众人却没什么胃口。叶崇自斟自饮,一提陈年旧事,不醉难睡,叶晨这年纪,与叶崇那被害的侄儿,却十分相当。赵凌塔也被所感,心若陈年酒坛似的,打开一次,怎能轻易关上,难得孩子们愿听。
乾坤沉浮分缘武,说的便是“靖武道”和“缘升道”。此两派本是道家一宗,约是百十年前因悟“道”之不同,一分为二。靖武道以武为要,锐武行侠仗义,罡武替天行道,主张由武道悟天道。缘升道则固持“修”的传统,达人无逆天数,聪慧总可修缘,精研太极,能卜善算。两派其实本无多少分别,只是人心作祟,说白了就是有人心术不正,总想要上位,故别出心裁穷究法相,进而拉群结党,借机生事。好端端一片梵天圣土,被搞得乌烟瘴气,终免不了此名门大派分崩离析。
叶晨回想着昨日山神庙交战的情形,起先虞涛用的擒拿手法,确实含有太极之理,只是若隐若现没被察觉。后来与无缺二人交手,方圆开合、刚柔快慢,一卷一放确实都是圆转无峰,仿佛一个大圈不停的释放出小圈,而无缺他们则是两个小圈不同的制造一个大圈,一招一式看起来朴实无华,连起来圆融舞动,令人眼花缭乱。
叶崇喝了不少,独臂趴在桌上,此时这位大侠,看起来更像个落魄的酒鬼。
靖武道现在只剩虞涛,要不了多久,这一派怕是就要断绝。无缺和一双是缘升道一脉,那么……鬼悟明!叶晨要问的自然是六六歌。
赵凌塔闻言,不急不缓,亦与这些后生们分享这自己的阅历。“六六歌,老夫记得,那是几年前在中霄城听到的一首童谣。说是有人能平定天下纷乱,六六歌专说这君临天下之人的命数,除了缘升道的人,怕是没人知道歌里说什么。”赵凌塔见识广博,但同样不知里面玄机。像这种弄不清楚出处和时间的童谣,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传唱于民间的,就更无从考证了。
叶晨当然不会逢人就显摆,‘鬼大师说六六歌是给我算的’。命被人算好放在那里,却无从窥究一二,同样令人很想一醉。
叶晨为离生门卖命的事,完全是赵瑞先入为主的个人之见,却让叶晨吃了许多苦头。只要叶晨不是为离生门卖命,已没人愿意纠结于瀑布边乌龙的一档子事儿。试想,一群江湖汉子开口就是黄花闺女走光的段子,还喋喋不休,那是相当不和谐的。或许在离生门发生类似议论是正常且合理的事,在锦浩宫的话,还不至于。
赵瑞似乎想通了里面的误会,不时在众人的聊天中附和两句,不至于让客人面子上下不了台。两位叶氏大侠,可都是父亲说“请都请不来”的上宾。
叶崇已被扶到客堂,腮边挂着残酒,鼾声如雷。这是值得欣慰的一天,听赵凌塔说锦浩宫来了个不速之客,自称叶晨,当时还喜忧参半。乱了半天,又见到赵瑞布条时,中间一个小叉,分明就是一把短刀,于是又确定几分。见到叶晨后,这个往日桀骜不驯的少年虽然外貌狼狈,言行却中规中矩,虽被绑了,也没给自己丢人。难得的是,叶晨只是收到一个不太确切的消息,就以身犯险前来救援,足见孝敬。所谓原其初心,观其末路,救没救到,叶崇并不在乎,仅援救之意,叶崇心中已然十分安慰。
还有一事也令叶崇颇有触动,以前和叶晨在一起,心情好时称自己“老怪”,心情不好时更是直呼姓名,平日有招呼也都是随便唱个喏。今日才见,终于喊了声师父,上来就是恭恭敬敬三个响头,本还以为磕头是做错了什么恶事要自己帮他善后,原来都是误会。清者自清,叶崇在梦里不知唤了多少遍,“臭小子!我的好徒儿,哈哈。”
赵凌塔安排得周到,为叶晨送来两身衣袍。随便泡了个澡,叶晨刚要睡下,赵瑞却来唤门,“叶少侠,在下白日多有冒犯,特来请罪,可否开门一见?”叶晨本不欲理睬,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盘,不就是开门一见吗。
打开房门客气了几句,叶晨就要关门睡觉,赵瑞却不肯离去,支支吾吾半天,原来赵怡有请,言“备了薄酒”,看样子,大概要向叶晨澄清些什么,或者不轻不重的赔个不是。
但稍一推敲,又觉不对。叶晨用脚趾都想出来了,这位二公子和那位三小姐,能不能正常点,专业点。正经人家的闺女一般不见外人,更无夜中相邀异性之理,无奈推搪不过,跟着去了。叶晨边走,心中一边嘀咕‘薄酒的真谛是鸿门宴吧’。叶晨与天龙陆的大多数人相比,行为上的洒脱是具有标志性的,干脆看看他们能弄出些什么花样,好玩就多玩会儿,不好玩教训一顿然后回房睡觉,就算自己白天冒失有过,那笔拳脚的账,还没来得及从心里清掉呢。
跟着赵瑞走了一会儿,绕到一处院子,好大一片,比铭庆殿的院子还大,院中不乏奇花异草、荷池假山。远远已看见亭中光亮,除了赵怡坐在那里,周围还站了好几个不知是侍女还是女弟子,总之有一人身材和长相都很特别,属于向恐龙进化的那种。
步入亭中,赵瑞正式介绍了一遍,其实大家早有奇遇,只是未曾通过姓名罢了。
赵怡一身淡绿,看得出特意打理过容妆,面色比白天好了许多,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有心事,浅笑时一对小酒窝撩人心扉,俏面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一动环佩叮咚,一静身段玲珑。不知何故,这美人看来却有一种冷清清,孤零零的感觉。
叶晨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不似初次相见,赵怡眼中秋波微转,这不速之客原是个英俊潇洒之人。美人起身相迎,叶晨一激动,不小心踢倒了凳子,赶紧扶了起来。
此风此韵,与白日持剑、声声夺命以至晕厥的狂女竟是一人,叶晨感叹不已。宾主皆坐,几杯下肚,三人吹谈如故,竟似从未发生过任何误会。
该解释的已解释过了,若要庸人自扰,旁人也帮不了什么忙。虽然刚才探视过,美女的脚上不是武鞋,但叶晨十分清楚,就在这亭院中,今夜定有好戏上演。酒菜里肯定下了东西,只是叶晨服过白鹿果,若不是十分霸道的药散,只怕作用不大。
赵怡继续陪着小酌了几口,赵瑞在旁边好像喝得很开心。
一阵眩晕消散之后,叶晨已明白酒里是什么名堂。两兄妹可能已等了老半天,叶晨赶紧的开演,“哟,二位,对不住了,头晕,好晕,啊”。叶晨两眼一闭,趴倒在桌上,接着又死鱼一般摔在地下。一边心中偷乐,今夜你们遇到了傲丝卡,先陪你们开心会儿。
赵瑞唤了两声“叶公子?”不见动静,又上来摇摇叶晨,确认了状态,冷笑两声,“叶公子对不住了,我锦浩宫不能因你们师徒二人就毁了,离生门不好惹,先委屈你一段时间吧。”赵怡接道:“这样做真的好吗,若是父亲责怪该如何是好?”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阵,还是为了锦浩宫的利益。
自赵凌塔救了叶崇,南霄城方圆百里的各派都冒出许多人盯梢,不时还有离生门前来拜山,难怪见到叶晨那两把夺来的刀,锦浩宫的人如此敏感。不知是不是消息走漏,近几日离生门动作大了些,前日还有人闯山,动上了手。赵瑞担心如此发展下去,免不了和离生门正面冲突,敌众我寡,锦浩宫定然大伤元气。故准备先抓了叶晨,如离生门翻脸,关键时刻还有回旋的余地。计划中,天明后赵凌塔问起,只推说叶晨在近阳有要事,已回去了,叶崇断无留下之理。叶崇一去,过几日若无动静,只需向父亲赔个罪,说以锦浩宫生死大义,锦浩宫才能安如泰山。他日如果需要,再往近阳赠些银两,便可打发了叶家这两位,乃是皆大欢喜的和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近阳确有紧急之事,叶晨也想到了。虞涛从山神庙离去后,可能再也不回彖国;也可能会恶人先告状,回山水阁栽叶晨些罪,做最后的挣扎;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直接回近阳。叶晨最担心的就是最后这种可能,自己人不在,虞涛有山水阁长老的身份,只要轻松的除掉魏翔,辛苦经营的近阳,很可能就此毁于一旦。更严重的问题是,虞涛如果用虞卿兰或者虞婷来要挟自己,都将是一场灭顶之灾。叶晨已私下和叶崇商讨过,所以这一晚,其实本就是这师徒二人留在锦浩宫的最后一晚。
“把此人抬到后山关起来,莫慢待了他。”赵瑞安排了一下。
叶晨闭着眼,却感知着亭中一切动静,还算没惹急自己,待会儿脱身,叫上叶崇今夜就走。对于赵家子女的所作所为,无论叶老怪还是叶小怪,是不会计较什么的。还没人来抬,叶晨突然发现有人跃入亭中,此人武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