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决战结束第三天。
    庆京。
    林依白静静站在一幢宅邸前。
    这是她的家。
    过去，不论她几时回来，只要抵达庆京，站在家门前。
    妈妈就会急匆匆的跑过来，一把将林依白揽进怀里。
    爸爸是早早的去厨房，做他少数擅长的，却并不怎么好吃的拿手菜。
    而奶奶，则是会在吃饭时，暗搓搓的问林依白和李修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打算什么时候正式谈男朋友。
    过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热闹。
    林依白静静站在自家门前。
    没有妈妈的迎接。
    没有父亲的炒菜声。
    更没有奶奶充满活力的碎碎念。
    无需超凡力场探索，林依白三万年的杀戮经历，对生命的探知早已经成为了本能。
    眼前的宅邸是一座空屋。
    「……林氏夫妻在一次商务旅程中，遭遇复苏的神魔袭击，虽然有随行的超凡者保护，但神魔等阶为二阶。
    最终，飞机上的所有人都没有生还，只剩下飞机上的黑匣子，把所发生的事情记录了下来。」
    这是林依白回归后，特事局给她的情报。
    一起彻头彻尾的意外事故。
    事情恰好发生在林依白前往愿望之都、林科前往混乱规则世界，观音尚未降临的时间点。
    “请节哀。”
    这份情报是秦英拿给林依白的。
    是她的战友负责林依白父母的安保工作，那名战友同样死在了那次袭击当中。
    秦英说：“如果再晚一段时间，不用太久，就十七天。观音就会降临，叔叔阿姨，就算是去世了，或许也能复活。可惜……”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若世界真的存在「如果」，蒋一帆就不会死，林依白也能在承受了无尽的痛苦后，时隔三万年，扑进母亲的怀抱中。
    秦英看向林依白的目光十分担忧。
    她在林依白的脸上，找不到悲伤、难过，甚至痛恨都没有。
    多年前，在蒋一帆的葬礼上，秦英也是类似的表情。
    这是在面对无法接受的死亡现实，内心的自我保护机制。
    当时，雨宫未绪曾经提醒秦英，需要做哀伤处理，通过葬礼的仪式感，从封闭、悲伤的情绪中拉出来。
    秦英以为林依白也是类似的情况，她抬起手，正要开口安慰，忽然，她眼前出现了幻觉——
    面前出现了一汪无边无垠的赤红血海前，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引得这片血海泛起波澜。
    恐惧、绝望，宛若超新星爆炸，瞬间吞噬了秦英的意识。
    她站在血海之上，看到了海底中，一轮明月若隐若现……
    “他们的死，是因为我。”
    林依白的话，把秦英从死亡的幻觉中拉了出来。
    秦英不受控制的退后两步，手扶着墙壁，这才没有倒下，身上的军装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她的身体还在因为之前的恐惧而颤栗，内心却在思考林依白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英靠着无比强大的毅力，强行遏制了身体的恐惧，对林依白说：
    “依白，你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自己头上——”
    话没说完，秦英才发现，林依白早已消失了。
    ……
    林依白在老宅门前站了许久。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
    秦英理解错了。
    林依白并非是因为悲伤，才把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父母的死，的确与她息息相关。
    除了少数时间系的能力者，大多数超凡者想要对时间线施加干涉，有两个条件：
    迈入一阶。
    自身力量极为强横，具备跳出时间线的能力。
    不论是时间系的能力者，比如「银行家」，还是真正迈入一阶的强者，比如李修的回溯剑光、观音的时光逆转。
    在发动自身能力时，要么是付出巨大的代价，生命、寿元，要么就是具备诸多限制。
    残月之刃却似乎没有这个限制。
    可是……怎么可能没有。
    当初在天庭战役中，林依白为了让李修能够有时间晋升，就数百次挥出残月之刃。
    那时候，杨戬就说过，林依白是一个天生气运加身，能够一生享受荣华富贵、亲人和睦、事事顺心的人。
    每挥出一刀残月之刃，她的气运就会随之一并削减。
    林依白是在用未来的「气运」，斩断过去的「时间」。
    这是一种等价交换。
    就连神明都为之投来怜悯目光，令观音为之动容的痛苦，不仅是肉体上的折磨、失去记忆的茫然，自然还有亲友一名名丧生的悲伤。
    曾经拥有世间一切美好的林依白，正在失去她所珍惜的一切。
    李修站在不远处，望着林依白的背影。
    他想要去安慰，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林依白的父母已经去世了，虽说观音将全世界的时间逆转了五十年，可是灵魂维度的时间是不受任何控制的。
    罗伯特去灵魂维度找过，他们的灵魂早已在多年的消磨中散去了。
    就在这时，街边出现了五六个男人。
    他们身上纹龙画虎，为首的几个，还散发着微弱的超凡力场波动，应该是六阶或者五阶的超凡者。
    其中一人指着林依白，对为首的男人窸窸窣窣小声说着什么，以李修的感知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大哥，就是这个妞，在这站了一天了，感觉这——”
    墨镜男人指了指脑袋：“有点不正常。”
    另一个男人说：“脑子有问题的女人，你介绍给大哥？你大半夜戴墨镜，我感觉你脑子也不正常。”
    “草（一种植物）！”
    墨镜男人说：“这脸蛋、这身段，脑子有问题也值了！大哥，你说是吧？”
    “好！”
    被称作大哥的男人舔了一下嘴唇。
    他盯着林依白凹凸有致的身材，对身边的小弟说：“把车开过来，今晚兄弟几个好好乐呵乐呵。”
    “大哥，我们这样不好吧，这不是犯罪吗？”
    说话的小弟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还有点学生气，穿着打扮也与其他人不同，像是被强行胁迫过来的。
    “犯你妈的罪，现在哪他妈还有法律了。”
    墨镜男人踹了学生小哥一脚。
    紧接着对大哥谄媚笑着说：“老大，我先把她抓来，免得她跑了。”
    老大嗯了一声。
    他是在「礼崩乐坏」时期觉醒的超凡者，只是最普通的肉体强化系，等阶低微，战力弱小。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强森这种，靠着最朴素的肉体强化，也能成为一方强者。
    因为「礼崩乐坏」时期，特事局对超凡者的把控逐渐削弱，他这种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蔑视法律，欺辱市民，无恶不作。
    墨镜男人大步走向林依白，见她不跑，心中顿时色心大起。
    他不是没担心过，林依白会不会也是超凡者，但这么多年了，人们早就整理出了区分超凡者和普通人的办法：
    「心跳」
    普通人，或者低等阶的超凡者，在看到高等阶的超凡者时，会不自觉的心慌，心律不齐。
    就算超凡者有意收敛自身力量，也会因为双方肉体、精神、灵魂强度上的差异，产生小幅度的影响。
    墨镜男人在看向林依白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压力，心跳更是十分平稳。
    这就说明，眼前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超凡者。
    走着走着，墨镜男人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噗通」一声。
    回头一看，是一个弟兄倒在了地上。
    他在心底骂了一句傻哔，酒量不行，还在那抢着喝。
    走了几步，再次噗通一声。
    墨镜男人摘下了眼镜，他长着一双三角眼，回头看去，发现两个人倒在地上。
    倒下的位置，一滩“水”流了出来。
    吐了？
    墨镜男人想着，没听到呕吐的声音啊？
    其他人依旧默默站着，一言不发，也不把这两个人拉起来，也没有开口嘲笑。
    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再次走了几步，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墨镜男人发现离得越近，林依白就越来越高。
    要知道墨镜男人可是193的大个子，林依白就算是身材高挑，他也是俯视。
    可是走着走着，他就变成了平视，又走了两步，他就要仰视林依白。
    怎么回事？
    墨镜男人回头看去。
    发现除了那个胆小的、劝说不要动手的学生小哥外，所有人，包括墨镜男人的老大，全都摔在地上。
    这时一直笼罩天空的乌云飘走了。
    今天是满月，月光柔和洒落，照亮了大地。
    墨镜男人心里咯噔一下。
    倒在地上人身边流淌的哪里是什么水、什么呕吐物，那分明就是血！
    再低头看来时的路，地上均匀的、厚度相同的，摆放着他的脚掌、脚踝、小腿肚、膝盖……
    怪不得我每走一步，就会矮一点，原来是被砍下来了啊……墨镜男人的思绪戛然而止，扑通倒在地上。
    没了生机。
    “鬼啊——”
    唯一活下来的学生小哥，再也无法忍受恐惧，扭头就跑，转眼功夫就没了影子。
    林依白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们一眼，没有动一根手指，装有月华刀的刀匣都没有打开。
    她从未想过杀人，甚至她在主动遏制自身的力量波动。
    林依白的父母已经去世了，但她的奶奶还活着。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孙儿、孙女一齐失踪，接连的打击下，这位曾经活力满满的老人，患上了重病，目前正在特事局的医疗科接受治疗。
    林依白很想去看看奶奶，可是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颗细胞都已经沾染了敌人的鲜血和死者的惨叫。
    就像秦英会不自觉看到幻象一样，林依白的杀戮波动会不自觉的影响到他人。
    超凡者还好，若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
    这一天一夜，林依白都在压制自身的气息，这才给人看来仿佛是普通人。
    三万年来习惯的生活方式，根本不是一时片刻能够调整的。
    感知到墨镜男人这群人的敌意，杀意波动自然激发，将所有潜在的威胁全部杀死。
    林依白缓缓睁开眼。
    靠着之前的杀戮，她稍稍遏制了毁灭的欲望，转过身，看向李修藏身的方向。
    李修从阴影中走出来：“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林依白说：“从一开始。”
    李修尴尬的挠了挠脸：“我隐匿气息的本事这么差吗？”
    他的确所有的技能都点在了「强攻」上面，至于什么治疗、辅助、隐匿，通通没点过。
    林依白忽然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李修问。
    林依白说：“我在尝试笑，我想对奶奶笑……会很奇怪吗？”
    李修沉默了片刻，随即露出阳光笑容：“不，一点都不奇怪，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依白点点头。
    靠着杀戮暂时压下的气息不会持续太久，两人不再耽搁时间，李修迈出一步，带着林依白来到了特事局医疗科。
    林依白的奶奶就躺在病床上。
    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身体也没见的瘦，这是因为医生为老人服用了蟠桃树叶泡的茶。
    生理上来说，林依白的奶奶没有任何的疾病。
    但是心理上的创伤太过严重了，她的灵魂正在无法逆转的衰败。
    林奶奶已经已经失去了超过60%的记忆，剩余的记忆也像是浆糊一样，胡乱拼凑在一起。
    这是比阿尔兹海默症更为可怕的灵魂衰竭。
    按照这个速度，医生表示最多半年，这具身体就会只剩下一具空壳。
    林依白走进病房。
    “奶奶，我回来了。”
    林奶奶转过头，怔怔望着林依白。
    “姑娘，你是谁呀？怎么叫我奶奶啊。”
    林依白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蹲在奶奶的床边说：“奶奶，我是依白。”
    “依白……小依白才十岁，你怎么可能是她。”
    说话间，林奶奶的情绪逐渐激动：“我是在哪？
    你到底是谁！你把小依白带到哪里去了？
    妖怪！你是妖怪！你把小依白吃了，变成她的模样，是不是要把我也吃了！”
    林奶奶抱着被子，缩在床边，她眼中含泪，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畏惧。
    林依白的眼眸愈发灰白。
    她挤出笑容——古怪且别扭的笑容。
    李修看到了正要上前，生怕老人再次被吓到。
    可就在这时，一直在尖叫的林奶奶停了下来。
    林奶奶缓缓对着林依白伸出手，轻轻落在林依白的脸上。
    “姑娘，你笑的好好看，和我们家小依白一样好看。我好久没见到她了，你知道她在哪吗？”
    林依白点头。
    林奶奶抚摸着林依白的头说：“那你能告诉她，奶奶很想她，让她早些回家吗？”
    林依白望着奶奶浑浊的眼睛：“家……还在吗？”
    “当然了。”
    林奶奶露出慈祥的微笑：“奶奶在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