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夜行不想再去想无用的从前，他已经想过太多了，他在野外风餐露宿的每一晚，总会想起从前的一些点点滴滴，到最后都会用自嘲的方式结束——自找的，无可怨怼。
他似乎觉得无聊，冲门外的宋辞高声道“你不是纪彦清的人么，如何会在北阴？”
宋辞闭着眼，像是没有听见。
此时从长长的过道里又走来一个人，宋辞这才动了动，“来了。”
来人“嗯”了一声，“到我了，你去安寝。”
宋辞走了。
来人向牢里张望了一下，背着光，看不清脸，封夜行扬声问道“你又是何人？”
似乎是一个人待久了，他如今很想找人说说话。
来人和宋辞一样，将油灯拿下来推门走了进来，说话居然很客气，“郎君醒了？”又似乎是习惯使然。
封夜行一愣，他仔细看了看那人，“你是……何二？”
何不惑点了点头“正是。”
封夜行有些意外，“你没死？你是明负雪的人？不对……你是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当年那场在北阴境内的刺杀，死伤巨大，后来封夜行再度联系他们时，刘五给出了回应，而何二销声匿迹，他便以为何二也死在了那场刺杀之中。
何不惑再次点了点头“我等从前一直效忠的就是陛下。”
“这么说来刘五也是？”封夜行没等何不惑回答，“我早该猜到的。那当年明负雪在半路上逃走，是假的？”
“不，是真的。”何不惑一时也有些感慨，好像命运的齿轮就是从那时开始起了变化。
“所以她早就知道，是我派人刺杀她？”
何不惑“嗯”了一声。
“她那时便一直想杀了我。”封夜行想起当年他奉步天行之命回北阴之时，被明负雪一句话给‘堵’回了东彦，现在想想，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所以恨他入骨。
何不惑沉默了片刻，“殿下仁慈，若非郎君当年的刺杀，害死了许多夜摩卫的兄弟，仅凭郎君助殿下逃离东彦，兴许今时还能留下命在。”
封夜行低低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她那般恨我厌我，终是因为我当年负她，害她沦落至东彦受苦。”
他不是没有猜想过明负雪可能什么都知道，但对比这种猜测，他更愿意相信明负雪对他的恨意大多数是来自于他的背弃，可事实一旦剖开，竟然真的与爱毫不相干，无关因爱生恨，显得他累日里所思所想全是……自作多情。
何不惑微抬了抬下颌“殿下忧国忧民，无心于情情爱爱。”
封夜行抬臂盖在眼睛上，“那她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何必还要废他手脚。
何不惑很快回道“殿下说了，你好歹是北阴人，想让你有生之年，看看我们没有封家阻碍的北阴是如何挺直脊梁与东彦抗衡的。”
封夜行倏忽拿下手臂，望向何不惑，心底盘亘的那点酸楚瞬间变成了震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北阴要与东彦开战？”北阴对东彦奴颜婢膝日久，这是想要脱离东彦的控制？
他在边境来回奔逃之时，就总想折腾出一些事儿来，无论哪边吃个大亏也是好的，两败俱伤也不错。
可惜他一直有心无力。
两国开战本来是他心中所盼，可此时他竟没有愿望达成的喜悦。
他觉得她疯了……“她不会以为仅凭这两年励精图治，北阴就能与东彦有一战之力？”
武器、粮草等大量战备所需，都会随着战争剧烈消耗，就凭北阴这两年尚可的收成，能抵抗多久？
何不惑摇了摇头，不愿与他争执这些，“有没有一战之力，试过才知道。”
封夜行默了默，他之前总认为明负雪会为了不使两国开战，帮他躲避他国的追捕，却原来也不是这样。
他竟完全没有猜对过明负雪心中所想。
“所以她使计用人代替我，仅仅是为了引我现身？”
何不惑斟酌着开口“殿下筹划了很长时间，将步天行逼到了边境，又设计将他拿下，觉得可以废物利用一番，顺势而为罢了。”
好一个‘顺势而为’……
好一个‘罢了’……
令他封夜行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封夜行被打击得不轻，只觉得拼尽了全力、吃尽了苦头的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但事实上，傅雪一度拿他有些束手无策也是真的。
所以才转而先对付步天行。
但在所有人眼中，他们的公主殿下，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所有的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只要她想，即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在此时的封夜行心里，明负雪对付步天行筹划了很长时间，对付他却不过区区数日，才所谓‘顺势而为’。
这令他有些自闭，瞬间失去了先头总想说说话的欲望，闭上眼沉默的像一根桩子。
但长夜漫漫，何不惑却似乎被他挑起了倾诉的兴致，他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将油灯放在了地上“当年初次带殿下逃离，若非殿下精通易容之术，我们连东彦都逃不出去。”
封夜行哼笑了一声，透着浓浓的嘲讽，可笑他终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竟连她什么时候学会的易容术都不知晓，所以后来她慢慢变成了明雪颜的模样，而他们都一无所觉。
“你笑什么？”何不惑有些没好气的说，“当年逃得仓促，那陆奇年追得又紧，一路上全靠殿下随机应变，否则我与刘五的性命早就交待了。”
封夜行睁开眼，侧头看了看何不惑，瞧他身上的穿着，不似夜摩卫，竟是武官的式样，看补子官职不低“若非当年，你如今又如何得她信任看重，身居高位？”
何不惑扬了扬唇角，“殿下最是恩怨分明，当年助过她的人，皆有封赏，害过她的人也一个逃不了。”
害过明负雪的封夜行看不得何不惑近似‘炫耀’的模样，“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何不惑一愣，反应过来立即怒道“你休得玷污殿下的清誉，我北阴子民何人不仰慕殿下，少用你那龌龊心思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