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迷团
作者:雁无凭   负雪寒霜耐岁寒最新章节     
    傅雪发觉步天行抖得很厉害,她蹙眉望向正在给步天行把脉的军医“他这是怎么了?这是疼痛难忍?”
    军医点了点头“他伤处颇多,软筋散的麻劲过后,疼痛是难免的。”他把完脉接着道“软筋散服用过多,时间也长,这体内的余毒恐怕已经很难清理,如今毒素蚀体,应该连五脏都是疼的。”
    离开东彦时,为了让步天行保持睡眠状态,除了沙白伺候他用食、方便的时候,几乎是每日都喂了一遍软筋散,他的身体素质与习武者不能相比,自然受到的伤害更不可逆。
    所以,即便停了药他仍是久久不醒,军医便用针灸使他清醒。
    他梦中感受到的疼痛,全部来自于真实。
    扎满了针的手臂、肌腱断裂的手指和被毒素侵蚀的五脏,废掉的喉咙,还有一张……毁掉的脸。
    傅雪转过脸来,对上了步天行一眨不眨的视线,让她陡然想起了曾经在‘束红居’里的那个‘小可怜’。
    她猜测步天行应该是认出她了。
    曾经金尊玉贵的王爷,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浑身的伤,脸上是外翻的皮肉还敷着药粉,落魄得不如街边的乞儿。
    他应该全身都痛,却浑身不在意,只一声不吭的盯着傅雪,这叫傅雪有片刻心软。
    傅雪沉默了一会,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步天行虽然看不见那面纱下的面容,对这声音却是熟悉的,原先还有两分的不确定全部消失殆尽。
    军医收拾好东西行礼转身离去,芳官却不大放心,刚要说话,傅雪摇了摇头,芳官只得领着宋辞弯腰走出牢门。
    步天行张了张唇,但他的喉咙如梦中一般干涩疼痛,这使他怀疑自己还在梦中,要不然……
    为何死去的人,还能站在自己眼前……
    傅雪听到外面逐渐消失的脚步声,这才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还活着?”
    步天行再度张了张唇,艰难的挤出了一个“是”字,他的声音嘶哑丑陋,有如被万千铁刺来回刮了一遍。
    这种疼痛使他蹙起了眉,他顿了顿,咽了一口口水,想抬手摸一摸自己的喉咙,可惜双腕被缚在床板上,而且梦中那被瓷器碎片割裂的痛楚还残留在手指上。
    他想,他的手指定然是坏掉了,不然,他不会连自由弯曲都做不到。
    傅雪猜出了他的意图,“你的嗓子已经坏掉了,很快,你就再也说不了话,”她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骨瘦如柴的步天行“没办法说话,没办法写字,容颜尽毁、命不久矣……”
    步天行没有动,他没有起身的力气,他那张被毁掉不久的脸甚至看不出脸色。
    步天行知道傅雪没有说谎,这具身体有多破败,他已经感觉到了。
    可这是他自己等来的结果。
    他从第一次醒来时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知道自己作恶多端,无论落在谁的手里都会不得善终,所以面对自己这一身伤痛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醒来时渚清就不见了,与他同在马车里的,是本不该在他身边的沙白,用另一副面孔,而且并不打算在他跟前掩饰身份。
    步天行观察了他片刻,问的第一句话不是“你背叛了我?”而是“明负雪在哪?”
    沙白摇了摇头“王爷魔怔了,她已经死了啊。”
    步天行愣了一会,然后他摇头,很肯定的说“不,她还活着,我看见她了。”
    沙白意有所指的说“她若活着,您就要死了……””
    步天行看着他,眼里却没有多少波动,他这两日不断的做梦,梦里全是明负雪,梦里全是从前种种,也梦见无数次自己凄惨的死去。
    他不怕死,历来成王败寇,是每个王室幼时就懂的道理。
    就是他这种从骨子里漠视生命的人,才会将生命视为草芥,不止是别人的,也包含他自己的。
    就像他从前在束红居被傅雪要挟的时候,他宁愿选择死亡一样。
    他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从心里也是认为自己应该死了更好,他身为东彦王室的一员,不该成为别人的俘虏,也不能被当作可以威胁步若鸿的筹码。
    但他每次想到昏迷前的那一面、那一眼,就总想再等一等,等他再见她一面,等他解开心中所有的迷团。
    没人告诉他,明负雪其实就在车外,会在他昏迷的时候为他补妆。
    这一等,就是月余。
    步天行每隔两日会有短暂的清醒,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本就不算强壮的身体一点一点衰败下来。
    他明明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在觉得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却又会去强咽下沙白喂给他的食物,他消耗生命等待一个答案,却陷在梦境里差点醒不过来。
    如今答案就在眼前。
    他用那双黑眸直视着傅雪,眼里既没有焦躁也没有无助,既不会感到愤怒也不会觉得惊惧,像片化不开的浓稠黑暗,而他这些所有应该有的情绪已经全部消耗在了累日的噩梦当中。
    傅雪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步天行,她觉得步天行这个人很有趣。
    他看似念、嗔、痴、慢、疑,五毒心俱全,他享受权势、贪恋美色,好像什么都计较,稍不顺意就会动辄杀人。
    他想要的东西就要想尽办法得到,但从来不会珍惜,他把所有人都看作是可以随手打发的玩意儿,喜欢的抢过来,不喜欢了就扔掉。
    他纵情声色,可偏偏又像天生情根残缺。
    无论是他喜欢的,还是他厌恨的,他都会在短暂的情绪爆发后很快抛之脑后,他爱,爱不彻底;他恨,也恨不彻底,不是他软弱,而是他骨子里压根什么都不在乎。
    就像……他拥有什么,他就要肆无忌惮的挥霍或毁掉,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毁容、残废,甚至死亡,根本就震慑不了他。
    傅雪想到这里,有些恍然,她怎么就忘了,他这样的精神病,又怎么会怕死。
    这让傅雪很好奇,就是他这种让人猜不透他害怕什么、在意什么的人,是生了什么执念,会在梦里,喊一个人的名字,哭得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