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与他三岁相遇,那时他是六岁稚童。他捡到她,从此护着她,相伴成长。
一晃,已近二十载。她曾经放弃过,因为她深知对他最好的选择是尚公主。这是一条相对轻松的路,可以洗刷韩充的叛离对整个陇西韩氏的不良影响,拿回开国四姓的荣耀,而不会重复陆疆与商沅君的老路。
那是一条已经被证明过走不通的路,爱人反目,从此陌路。因为于世家而言,没有什么比家族的荣耀更为重要。商离与韩凛都深知这一点。
倘若可以不执着,他们应该都各自成亲,对家族对自身都是最好的选择。可能现下的韩凛已经袭爵,成了定国公,开国四姓最年轻的国公爷。而商离会嫁给蔡稽,带着她丰厚的嫁妆与他在冀州屯田耕种,远离朝堂纷扰。
“定之,你不该,你当真不该让阿耶写下这样的遗言!”商离的语气很轻,轻得吹不散许多的愁,她知道不该,可还是以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与他成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想着可以为之付出一切。
“你如何能知晓那不是陆将军的心愿呢?”韩凛的手收得更紧,似乎要把她嵌入身体里,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把他们分开。
商离轻拍他的手背,“倘若他还在,你没有执掌征北军,他或许会同意。可他指明你来接手征北军,又让你我成婚。这是犯了大忌。”
“可只有这样,高崇才会答应。”韩凛并不想告诉商离,他求了陆疆很久,陆疆开出的条件是他必须击退北燕,他浴血而来,终于让陆疆写下他二人成婚的遗言。此战九死一生,他是如何险胜的,他也不想与商离一一赘述。最重要的是结果,他与她成婚,这就是他为之奋斗的结果。
但韩凛赌对了,高崇想要一个好名声,他必然会答应这桩婚事,再加上拓跋迟的求娶,高崇想借此废了婚事,却最终还是不得不同意。若是没有拓跋迟,不会如此顺利。
“你告诉我,我们这一生该如何继续下去?是留在冀州北伐,北伐成功后你一身荣耀回京,功高盖主,又有商家与你结为同盟,受圣人所忌惮。而后,你我之间便不只是你我。”
“何必想太多,往后的事往后再说。”韩凛埋入她的颈间,“你我已是夫妻,你就不能待我像寻常郎婿那般?如此星辰如此夜,你却只想与我讨论往后该如何行事。”
商离听出他的怨气,好气又好笑。在她眼中,韩凛对谁也不会叫苦,唯独对她,堂而皇之,煞有其事。伤了一道口子,他便要做出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悲壮。
“阿耶过世,我要服丧,自然不能与寻常夫妻那般。”商离理直气不壮,说着说着语气便软了下来,“能成亲已是万幸,韩定之你不能太贪心。”
“那你让我亲一口!”
商离咬牙,“韩定之!”
“今日守岁,万象更新,新年伊始,也是你我的第一个正旦。”韩凛低声哀求着,“你就可怜可怜我,第一次成婚,还没洞房的苦吧!”
商离当真是哭笑不得,一夹马肚,“韩将军,你今日巡营。”
巡营,守营,但想亲自己的新妇还是有这个机会的,只要她还在身边,只要她不曾远离。
何昭与他的十名侍从当夜并没有歇在营中,郑嚣和龚辰把人送进驿馆,连中军大帐的门都不曾让何昭进。何昭大怒,言明要写奏疏弹劾他二人,但郑嚣和龚辰却表明,没有这十名侍从的名簿,何昭休想从信都大营甚至是整个冀州,带走一根草。
“你们放肆,本监军的随行人员,乃是圣人钦点,岂是你二人能随意查验的。”何昭只能把高崇抬出来,“此乃圣旨。”
郑嚣把他收到的公文拿出来,“圣旨上只说御史监军,并未说随行人员,你若是要带上百人千人,也能说是圣人钦点。圣人钦点没错,但要有兵部和吏部的到任文书,你以御史监军,吏部与兵部都要核验,方能有效。你的随行人员也不例外,若不是朝在册官吏,混入敌军细作,何监军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何昭有备而来,“这是名册。”
郑嚣早已受了韩凛的交代,翻了两下,“只有兵部的印信,没有吏部的。如此,末将让人八百里加急送至吏部交由杨尚书。”
“在吏部的回复文书没有到达之前,还请何监军一人入大营,其他人等只能在驿馆走动,更不能入大营。”龚辰与郑嚣一唱一和,“否则,格杀勿论。”
“何监军,此乃六年前,你与沈尚书至冀州犒军之后,征北军新定的规矩。当时,你也是亲历之人,应该明白此中厉害。若是何监军执意而为,莫要怪末将军法处置。”
话说完了,郑嚣和龚辰行礼告辞,留下执戟卫看守驿馆。
新年伊始,信都被白雪皑皑所笼罩,子时刚过,大雪飘扬,下了整整一夜,银装素裹,满城飞行。本就人迹稀少的信都城,更不见行人往来,积雪之上连脚印都没有,如同无人荒漠。
“你们这么对何昭,会不会不太好?”蔡稽站在门口,能看到驿馆门前的执戟卫,两扇大门紧闭,无人进出。“驿馆的驿馆和厨子都休沐了,人是要饿死的。”
商离不以为然,“那你去吧!”
蔡稽连连摆手,“我才不要去,我与他不熟。”
“既然不熟,为何还要同情于他。”韩凛握着商离的手烤火,“他现下无处可住,你又是信都的大地主,万一他讹上你,你该当如何?”
蔡稽无言以对。
“安孝有数,会给他们送吃食。”韩凛也不是诚心要饿死他们,不过是来一个下马威。
龚辰确实送了,但送的不多,用的是昨日何昭带来的米面所制。何昭一夜未眠,满面阴鸷,把一纸写好的奏疏交给龚辰,“还请龚司马八百里加急送至御前。”
龚辰当着他的面打开一看,愣了片刻,带着人离开,转身进了屋舍,“将军,何监军上书弹劾于你,这是你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