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之前的最后一次朝会。
常山公主出现在太极殿上,一身公主朝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定国公赔罪。
这桩婚事在常山公主及笄之前定下,但前提是韩凛立下战功,婚事才能定下。但是也不是让常山公主无限期地等下去,圣人与汝阳公主有过约定,在常山公主二十岁之前,若是韩凛一无所成,那就当没有这件事情。
韩凛十七岁从军,而当时常山公主十五岁。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要立下不世的战功,简直难如登天,尤其是韩凛的身份如此特殊。他的生父在北燕位高权重,他在冀北大营倍受排挤,想要杀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需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但他用三年的时间做到了。
常山公主年十八。
二人的婚事提上议事日程。
“韩公,高非自知罪不可赦,无颜面对您与汝阳公主,与韩少郎君的婚事,只当没有这回事。”常山公主长揖到底,面容肃穆,眸光坚定而从容,可见纵火之事并非一时兴起,也非是胡闹,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
“定国公府的纵火案,主使之人是我,贾严乃是受我指使,其他同谋皆因我乃公主之身,不得不听命于我。我非是看不上定国公府的门第,也不是因为定国公府的过往而不愿委身,而是我有心仪之人。”
朝堂哗然,连圣人都目瞪口呆。
“可你是大齐的公主,食邑两千,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是你公主的本分。”太子当堂喝斥她,没有给她半点情面,落井下石这件事,太子熟能生巧,“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竟敢忤逆父皇,干出有伤国体之事。皇妹,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常山公主转身跪下,“父皇,儿臣有错。但儿臣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娘,有心悦之人,想与他白头偕头,又何错之有?儿臣知道,儿臣是大齐公主,并非普通的女娘,儿臣有儿臣的责任,儿臣的婚事并非儿臣一个人,而干系着整个大齐。可儿臣还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成亲,这对韩定之何其不公,对定国公和汝阳公主也是一种欺骗。”
定国公为难地叹气,“我家定之虽然有一个不争气的阿耶,但他的阿母乃是弘农杨氏,他的才学也是有目共睹。以少年之身投军,收复幽州失地,乃是千秋功业,无人能及。老夫自认大齐的青年才俊之中,必有我家定之一席之地。敢问公主殿下,你心悦之人是何人,老夫也想见识见识。”
常山公主闭上双眸,沉思须臾,再开眸时,仍是坚定无畏。
今日,她已没有退路。纵火破坏议亲,与定国公府结下仇怨,外祖谢家也对她感到失望,母妃三日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她已成众矢之地。
“我心悦于中书侍郎何昭,何安仁。”常山公主不避不闪,直言不讳,“我年少时便喜欢他,从未改变过。我曾想过,待我长大之后,兴许就不喜欢了,我终究是要嫁入定国公府的人。可年岁渐长,我依然无法割舍心中牵挂。因此,为了不嫁入定国公府,我才出此下策。思虑不周,可也算是思虑周详之后的决断。”
百官都沉默了。
这常山公主似乎做得太过了。
大齐建国至今,从未有过公主如此离经叛道。亲事不喜,可以私下商议,却偏偏要如此高调行事。对任何一方,都没有退路可言。尤其是常山公主本人,当堂求爱,若是被拒,岂止是她当众丢人,连定国公府也会面目无光。而何昭接受或是拒绝,都会处于尴尬之地。
这是一个三败俱伤的局面。
可常山公主只能如此。
商离听闻她心悦之人是何昭,也是大为震惊。她与常山公主年少相识,引为至交,却连她心有所属全然不知。
但她记得,她回洛阳那日,冲入上林苑救出韩凛,离宫之时高非曾问她:“你心中之人是韩定之吧?”
可商离没有回答,因为韩凛与高非的亲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以她之身,也无法嫁予韩凛。
原来高非什么都知道,只是从来不说。
她心似明镜,为韩凛争取时间,让他凯旋而归。而在这三年当中,她从未流露出对何昭的爱慕之意。她掩饰得很好,骗过所有人,可终究骗不了自己。
商离入宫见高非。
高非被圣人软禁于景阳宫,任何人不得探视。但商离是例外。
圣人对商离,总是有几分愧疚。而这次高非心悦之人,乃是商离议亲的对象。这简直荒唐至极!先有太子对商离赶尽杀绝,如今又有公主明抢她的未婚郎婿。这脸丢得不能再丢!
商离带了高非喜欢的南山斋的蜜果子,“你喜欢的蜜山楂。”
高非披头散发,脸也没洗,过得十分抑郁,“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的笑话吗?”
“你又不好笑。”商离席地而坐,“你这是想做什么?我不认为,你为了向何安仁示爱,会做出如此荒诞之事。你与韩家亲事不成,你尽管私下找何安仁便是,为何要这般毫无顾忌?你究竟想做什么!这一定不是你的目的。”
高非笑了,抓起蜜山楂送进嘴里,“可还记得在信都之时,我见过三十二具细作的尸体。那时我就在想,我能为大齐做些什么,才能让百姓免于生灵涂炭,让将士卸甲归田,安居乐业,让大齐从此没有战乱之苦。”
“你想明白了?”商离也跟着笑了,“不要告诉我,你向何安仁示爱,是为了让大齐百姓不再受离散之苦。那何安仁也太不应该了,竟然拒绝了你。这下成了大齐的罪人。”
高非冷哼,“可你并不喜欢何安仁,不是吗?”
商离没有否认,“不喜欢也是要嫁的。”
“这句话你要是三年前说,我兴许会信。”高非摇头,“若是不喜欢也要嫁,你已经是太子妃了。”
商离长叹。
“你是为了让韩定之安心与我成亲?”
商离沉默着。
“我想做的,已经做了,可以了无牵挂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