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撩袍,重新坐到蔡荃对面,“商者唯利,农者唯耕,兵者尚武。可冀州灾荒不断,缺的是粮,该种的粮,该卖的也是粮。尚且吃不饱的人,不会把药当饭吃。即便药材固然重要,但也不是最重要的。我与农者谈及耕种时,竟是拒绝。我出高价要药商为我采购米面时,竟说无暇他顾。我在洛阳时,商人逐利,但凡常山公主今日出游用的香粉,明日便能在街头巷陌看到售卖。因此,我断定,他们必然另有身份,别有所图。”
“韩充叛离时,毁了征北军的斥候营,除掉在北燕的大齐细作,断了对北燕的谍报来源。征北军中对此讳莫如深,但一定有人试图向北燕派驻细作。为了避免让韩充识破,一定不能是军中之人,可再训练一批人是需要时间的。而大齐与北境鲜卑诸部唯一的榷市往来,就是药材。”
商离深深一礼,“夫人女中豪杰,大敌当前,当仁不让,小女钦佩至极,愿能助夫人一二,不知夫人可否应允?”
蔡荃无所遁形,她认为严密的谋划,在商离眼中却形同虚设,“你是说我做得不好?”
“非也。夫人大才,为国为民,小女不过是雕虫小技。”商离没有轻视蔡荃之意,“夫人自幼养于深闺,能做之事十分有限,能有今日之光景实属不易。然,小女看到的仅是信都城中,其余之地,未尽之事,不能以偏概全。而小女相信,夫人之谋划已见成效,陆将军才能屡次识破北燕的偷袭。”
“女公子初到信都,眼下又被罚闭门思过。妾劝女公子,若要再生事端。”蔡荃断然拒绝她,“女公子所用之人,皆是幼失怙恃的小女娘,妾断不会让她们去冒险,还请女公子断了这个心思。女公子莫要忘了,那些小女娘都已送回慈幼院,不再为你所用。妾还有事,女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回自家闭门思过。”
商离大惊,“大将军让我来的,你要赶我回去?我要是回去了,我就不闭门了,你可莫要后悔。”
“难道将军府能困得住你?”
“我闭门了,米粮怎么办?”
“我给!”
“成交!”
商离只能带着杨氏再回对门的屋舍。
一踏进屋舍的大门,四名将军府的军士执戟守门,并言明商离不能离开,杨氏和韩家部曲每日仅能有一人出门采买,限时一个时辰。
商离眼睛都直了,这蔡荃也太狠了。
韩凛和商荇不在,六名小女娘也被带回慈幼院,原想着能到将军府与蔡荃说上几句好话,能让她把开春要耕种的田产给收了。
现下,却连门都不能出,人也见不到。
商离很懊恼,早知道不该与蔡荃说太多,把事情都给拆穿了,未免太不给蔡荃面子。可关乎性命之事,商离还是希望能提醒蔡荃多加注意。她能看得出破绽,北燕人也不是吃素的。
商离在被禁足在屋舍半月,正是信都积雪消融之期。
转眼暖风拂面,绿芽新枝,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严寒已尽,万物复苏。
商离却还是在屋中安静地待着,从不曾闹着出门,每日仅有一人出门采办,有时甚至没人出去。主仆六人,不是在屋中看书习字,便是在院中晒太阳,惬意自在。
半月之后,韩家屋舍的门被叩响。来人正是归来三日的谢轩。
谢轩依然是白净的一张脸,日晒也不会黑,在洛阳时曾艳羡煞多少小女娘。有商户动了心思,研制出谢郎玉容霜,深受追捧。可自他离开后,玉容霜已经无人问津。
“慈幼院的孩子们闹着要见你,都闹到大营去了。”谢轩一脸无计可施,“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商离无辜地眨着黑白分明的双瞳,“谢长史莫要乱说,小女半月未出屋舍之门,家中仆从出门采买,也都有将军府的人跟着。”
谢轩笑了,“你没出门,如何能知道有将军府的人跟着?”
商离也笑了,笑得像一只小狐狸,“我在洛阳时,听闻护国公府的商小六郎最擅爬墙,跟着我家长兄见识过一两回,学了些皮毛。这爬墙小女是不会,坐上墙头还是会的。”
谢轩拱手作揖,“女公子,你还是救救在下吧!那些孩子若是再堵着军营门口,大将军就要将在下军法处置。”
商离连连摆手,“小女闭门思过,也是大将军下的令。不去不去,救了你,谁来救我?”
谢轩皱眉,“就当在下求女公子。”
商离也不推辞,“那陆将军?”
谢轩从善如流:“谢某去办。”
商离挑眉,眸光微芒一闪而过,“欠了人情是要还的。”
谢轩长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走吧,还等什么!”
这是商离第二次到冀北大营,两次都是被请来的。一次是请来问话,一次是请来帮忙。天上地下,迥然相异。
“孩子们,都不要在大营门口堵着,跟我回去,有肉吃!”
一句,仅这一句,堵在军营门口二日的慈幼院近百名孩童,立刻起身围着商离,在她的号令之下,往慈幼院的方向离开。
陆疆和谢轩眼睛瞪直,不敢相信这是到信都一月有余的商离能做到的事情。
陆疆眸底微沉,低声道:“她在洛阳时也这样?”
谢轩细想之下,答道:“她在小学堂时,各家子弟都愿意跟着她,国子监的菜园都被她给祸害了。大将军可曾见过,有人把鞭炮放在圆白菜中点燃,那菜叶被炸开,如同漫天飞雪。”
“她干的?”陆疆哭笑不得。
“她带人干的。”谢轩说:“法不责众,她自小便懂这个道理。即便是被罚,也不是她一个人,各家总有不舍的阿母。”
陆疆摇头,“慈幼院的孩子们这一闹,我不放她出来,也得放。她之前不闹,是等到你我回来才闹的。她又是如何知晓,你我回了信都?守门的军士也跟着她吃肉了?”
谢轩说:“倒是不曾,只是与杨氏聊过几次。”
陆疆越发想不通,“可知都聊过什么?”
谢轩露出费解的表情,“我也想知道。”
“不知道?”
“三班守门军士共十二人,其中适龄未婚配者八人,在我回营当日,八人中的三人提交与慈幼院的三名女娘缔结良缘的申请。”
陆疆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我得想办法,给这孩子订门亲事。”
谢轩反对,“敢问将军,你要以何身份为她订亲?”
“我看这孩子适应能力极好,主要是订亲之实。”
“将军可知,下月圣人遣使犒赏将士,何昭与裴衍都会来信都。”这是谢家的家书,谢轩昨日才收到,“何昭一心要娶九娘,而九娘心悦之人,却是裴衍。”
陆疆大惊,他对商离心悦之人一直有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而此刻,却被谢轩如此轻易地道破,仿佛这是一桩人尽皆知的秘密,而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可是,不应该是韩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