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是何家七郎君给您的书信。”魏沿双手奉上,“只不过,何司徒已放出话来,绝不应允你二人的婚事,已经京中为他相看合适的小女娘。”
商离抱着锦盒,充耳不闻,她的眼里只有她过往十五年的全部食邑。全部,都交给她自己处置。
韩凛替她接过何昭的信,送一路舟车劳顿的魏沿出门,关好屋舍的大门,重又回到暖炉已熄的厅堂。商离还立在还处,薄衫委地,抱着那只小木盒,神情落寞。
商荇朝韩凛使了个眼色,韩凛心领神会,卸下他的斗篷披在商离身上,“这是嫌少吗?无妨的,我这还有,都给你。”
商离摇头,“那是你的,你先前给过我,我这还有一些。剩下的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我们现下是一家人,日常的用度总是要的。”韩凛放在小木盒上,“我用不上这些,入了军营之后就更用不上,你就替我收着。”
商离恼了,“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你这是在可怜我吗?可怜我被护国公扫地出门,把过往所有的食邑都给了我,只想着彻底与我没有关系。这世上已经没有商家九娘,有的只是一个随时可生可死的开阳郡主。”
商荇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商离从来不发脾气,她不高兴的时候找人打一架,也就消气了。她事事都不上心,行事乖张,闯了祸事自有他和韩凛兜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直到与太子议亲,太庙失火,她不得不被迫离开京城。
“阿微,大母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多想。你看,大母什么都没给我准备,明知道我跟小元来了冀北,可她连御寒的衣裳都没有给我。”商荇牵强地找着理由,“她肯定是怕你在冀北受制于人,才把你的全部家当都给你,你手上有了钱银也能过得痛快一些。”
商离眸光似刃,狠狠地剜向商荇,“你没有御寒的衣物可以穿小元的,还用特地给你吗?你俩身量差不多,多给你带了,岂不是昭告天下,你就在信都。大母怕我没有钱银,为何没有给你呢?你在信都不也没有!还是给的全部家当!大母是在告诉我,往后种种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她不再管我了。还有阿母,阿松和阿荣死了,我身边连使唤的人都没有,可魏叔父带来的两车人都是韩家的部曲,这是让我自生自灭的意思吗?”
商荇不知该如何劝,“不会的,阿微,你相信六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般。你想,若是这信都城有商家的部曲,岂不是说你也在信都。”
商离生硬地打断他,“我不听,我也不信你。”
商离抱着她的小木盒离开厅堂,转身时眼泪滑落,她不想让商荇看到,他们都姓商,但始终是不同的。
杨宁与说过,哭是无济于事的,没有人可以帮她,往后的路只能自己走。
她一路走到冀北,却看不到前面的路在何处。
她低头走着,一抬头,望见那个沉稳俊朗的少年郎,在目之所及之处等她。
心安,笃定,明朗,平和。
“我来拿我的斗篷。”韩凛说得理所当然。
商离擦干眼泪,推开房门,请韩凛进去, “夜已深了,阿兄为何还不去睡?”
韩凛走进去,把门关了,不叫冷风直钻而来,“你方才那样,我能睡得着吗?来,让阿兄看看,是不是哭了?”
“我才没哭呢!我正愁手上的钱银太多,无处去花呢,有甚可哭的!”商离瘪了瘪嘴,走到暖炉前加了两块木炭,“不过就是信都的炭木不大好,熏得人眼睛疼。”
韩凛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转过来,与他四目相对,“你要记住,即便所有人都放弃你,你还有我!我不会安慰你豫章大长公主给的所有食邑的用意,但我仍愿相信她是怕你在信都过得太苦,你在洛阳从未操心过银钱之事,她自然是不想你拘泥于柴米油盐,失了大家风范。你看,我大母给我的也比出洛阳时多了许多,这当中必是有你也有小六的。人人都知道冀北苦寒,缺衣少食,给你钱银难道也错了吗?”
商离嘟囔道:“给便给了,为何要说这是我过往十五年的食邑?大母之前说过,那是我的嫁妆,要等到我及笄时才能给我。现下这算什么?提前将我发嫁吗?”
韩凛轻声道:“想来你还要在信都住上一段时日,年底你的及笄礼怕是回不了洛阳。这次能托魏叔父带来,下次也不知道能托付给谁,而不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京中世家女娘,及笄之后都是要学着管家的,你没在京中,提前把你的食邑给你,让你自己学着管家理事,豫章大长公主的用心你可莫要曲解了。”
商离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可没有人告诉我,怎样做是最好最合适的。以往在洛阳,我想做便做,惹了祸事自有你与六兄在后面收拾,你们收拾不了的,还有阿母,还有大父大母。从此,我便相信,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无论我做过什么。阿兄,往后若是我做错了,你定要告诉我,不要一味帮我善后,请让我自行处置。以往我从未承担后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后果有多严重。屡次议亲失败,致太庙失火,我是错了,但我并不是入东宫,我不喜欢高崇。我闯了祸,还要连累你和六兄。世家子弟,婚事并不由自己,我却任性妄为,还妄想得到家人的认可。”
“我也会犯错,日后我会错的地方会有很多,到那时收拾烂摊子的人说不定就是你了。你我还有小六,我们说好三人同心,不言离弃。即便你错了,又有何妨,还有我。我错了,还有你。我们都错了,还有小六。”
韩凛轻抚她的发间,他不想看到商离的沮丧,他想看着她放肆地大笑,闯了祸事有他兜着,她不用去顾忌对错,做便是做了。过往在洛阳,他一直都是这般宠着她。可到了信都之后,闯祸的人却是他,替他收拾的人却是商离,只是她并没有意识到。
“那你该告诉阿兄,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我才能知道,你是对是错。”
商离打了一个激灵,抬起眨了眨眼睛,“没做什么!对了,阿兄方才说要把钱银给我,那给我吧,我的食邑还要留着当嫁妆,我还得找个好郎婿!”
韩凛掏出何昭的信,“这就是你找的好郎婿!方才你还不要我的钱,可我明明记得,在京郊驿馆,你收了何昭的私房钱!”
“我,我那时候不是走得太急,什么都没带。这是借的,借的!”商离赶紧撇清。
韩凛面色微凛,正色道:“还给他,听到没有?”
商离皱着眉头,思索着该如何还回去。
突然,屋顶上一阵响动,只听重物落地,一声闷哼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商离与韩凛当即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