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头当然知道林天说的“他”是谁。
但这个答案，老宋头很不满意。
他沉声道：
“所以你就到师兄这里来，当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我...”林天无话可说。
他现在不敢多想，他很害怕一旦多想，自己那颗摇摇欲坠的心就会被无边的悲凉彻底吞没。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还像宿阡陌的徒弟！”
老宋头的语气很是气恼，他实在看不得林天这副要死不活的状态。
听到师父的名字，林天埋着头，眼里的懊悔越发明显。
“我...我不配做师父的徒弟，是我害了师父。若我早点想到用玉符定位六哥，若我不那么急着让师父帮我去找六哥，师父就不会遭毒手。”
“都是我...我是个废物！”
“是我！是我害了师父！也害了六哥...”
“师叔！师叔你杀了我吧，我不配活在这世上！”
林天逐渐激动起来，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愈发狂暴。
他抬头看着老宋头，乞求老宋头能够结束他的生命。
老宋头瞳孔巨颤，拧着眼眸盯着林天，语气中满是失望。
“你说什么？你要死？”
“那你早干什么去了？！”
老宋头抓住林天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厉声喝道：
“死多简单啊！营救巨剑门弟子时，那个中洲魔道出现，师兄不管你，你不就死了？”
“你被鬼影门的人围攻时，陆沉他不主动帮你，跟着执事逃离，你不就死了？”
“甚至再远一点，当初在水泽郡，遇到那个叫阴月的魔道武宗时，若无陆家老祖出手，你不就死了？”
“林天，你想死很简单啊！”
“把剑往脖子上一横，就结束了。”
“可之后呢？”
“你对得起谁？”
“那些救过你的人，他们曾经费心费力地不让你死，你现在这样一死了之，不自私吗？”
“还有你在流云郡的同族亲人，现在战火重燃，你身为林家最强之人，你死了，林家谁来保护？”
“你的爷爷、你的兄弟姐妹若是得知你这么窝囊的死了，你要他们如何自处？”
“啊？你说啊！”
“你对得起哪一个！”
老宋头揪着林天的衣领，用几乎咆哮的姿态吼了出来。
林天愣愣地看着老宋头激动的神色。
那一句句问话像是重锤一样，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心上。
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林天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画面。
“是啊，如果没有六哥，我早就死在了流云郡的妖兽山脉中。”
“要是没有师父，我在石壁残魂突袭的那一刻，就会形神俱灭。”
“若是我死了，爷爷他...他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现在这样，对得起他们吗...”
老宋头慢慢放下林天，看着林天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语气也放缓了些许。
“况且，你那个心心念念的陆公子，也未必就真的死了。”
听得此言，已然有些动摇的林天猛地起身看向老宋头，急声问道：
“师叔！您也这样觉得吗？”
老宋头点点头，“你不是没在那个山崖废墟里找到陆沉的遗体吗？”
林天瞪着瞳孔，脑子清醒了一瞬。
他开始回忆自己在废墟中找到的东西，“对！我当时只找到了龙云婆子的残躯和六哥的玉符。”
“但当时我的心太乱了，没有仔细看过，那些东西有什么特殊的吗？”
老宋头袖袍一挥，将龙云婆子的残躯取了出来。
“龙云婆子身上这支黑箭是陆沉的吧？”
“对！这是六哥的！”
林天快速取出那枚箭，仔细擦了擦。
“这是当初在炎上郡时，我和六哥与一名弓箭手搏杀，得到的战利品。”
老宋头继续说道：
“龙云婆子留在尸体旁的拐杖上有不少血迹，我让四长老检查过，不是龙云婆子的，倒是与你找到的那枚沾血的玉符上的血迹，气息一致。”
“你熟悉陆沉的神魂气息，你看看，是不是陆沉的。”
林天立时眼眸一亮！有些懊恼地咬了咬牙。
他还真是心乱碍事，竟然什么都没分析。
此刻他迅速放出神魂之力，感应了片刻后，确定了那些血迹就是陆沉的。
“可这些能说明什么？”林天不解地问道。
“这说明陆沉与龙云婆子之间的战斗互有损伤，但龙云婆子的实力不足以让陆沉尸骨无存。”
“倒是最后出现在那里的神秘强者，为何会出手将那座山峰都打成了齑粉。”
“若是他想毁尸灭迹，似乎不用那么麻烦，但明明出了手却又没将龙云婆子的尸体完全毁去，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老宋头摩挲着下巴，“总感觉，像是在掩盖什么。对了林天，陆家老祖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吗？”
林天若有所思道：
“没有，一直都没有出现，青老也没有出现过，甚至现在都没有来找过我。嘶！难道...”
林天猛地想到了什么！
他看着老宋头说道：
“六哥很可能是被那个神秘强者劫走了！”
“那个强者来自中洲，陆家老祖和青老有可能是回中洲追查六哥的下落去了！”
听得林天的一番分析，老宋头也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此看来，陆沉多半未死，不然陆家老祖不可能会不现身。”
林天猛地点头，很是认同老宋头的分析。
他那双失神的眼眸此刻终于亮起了些许光芒。
“师叔，对不起，我这些天太颓废了，让您失望了。”林天歉意道。
老宋头深吸了口气，看着这个被师兄寄予厚望的徒弟，总能从他身上看到些宿阡陌的行事风格。
很久以前，宿阡陌年轻时，也会像林天这般容易被感情影响，行些冲动之事。
也是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才成长为了一名真正的强者。
“呵呵，我可没对你失望，你的未来远大着呢，而且如今你成长的时机也到了。”
听得此言，林天皱了皱眉，他很快想起了如今的形势，于是问道：
“莫非现在正魔之间的局势更严峻了？”
老宋头沉声道：
“不是更严峻了，而是马上就要全面开战，甚至会是一场波及整个天下的大战！”
林天咽了口唾沫，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既然陆沉可能还活着，那么他是一定要去中洲找人的。
只是眼下东洲的形势紧张，水月剑宗也需要他。
他不能贸然离去。
“师叔，可有敌人对我们下手？”
老宋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林天，直看得林天都有些不自在了。
“师叔，您看我干嘛？”
“呵呵，你那点小心思我能看不出来吗？是不是想去中洲寻找陆沉？”
“额...”林天抿了抿唇，认真说道：
“我若说我没这个想法，你肯定不信，我确实想去中洲，但眼下宗门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等东洲的局势稳定一些，我再去中洲。”
老宋头盯着林天的眼睛，从那双已然恢复明亮的眸子里，他并未看到一丝杂念，只看到了坦然与坚定。
“你啊...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严峻，况且我还没死呢，宗内一众长老也不是吃干饭的，哪里轮得到你这小子来挑大梁。”
“额...可若是敌人打上门来...”林天有些担心地说道。
老宋头冷哼一声打断道：
“让他们来！我水月剑宗能传承到现在，从来不是靠躲躲藏藏，而是一剑一剑砍出来的！”
这番霸气的发言让林天顿生敬意。
老宋头拍了拍林天的肩膀，说道：
“你想去中洲，我支持，只是以你现在的修为去中洲，不稳妥，再提升一下吧，强大了才好行事。”
林天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师叔。”
老宋头挥了挥手，“行了，心结也解了，赶紧回去吧，把师兄留给我一会儿。”
听得此言，林天神色一愣，脸上带着歉意对着老宋头躬身一礼。
而后他又对着宿阡陌的牌位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去。
看着林天离去的背影，老宋头回身擦了擦宿阡陌的牌位。
他这一生听到过太多的称呼。
有叫他宋大长老的，现在也有叫他宋宗主的。
有叫他师父的，也有叫他师叔师伯的。
还有跟着郭烈那个老东西一起叫他老宋头的。
这些称呼他以后也还会听到。
可是，有一个称呼，他此生都不会再听到了。
老宋头将宿阡陌的牌位放回原位，这次他终于直视了牌位上的名字，低声呢喃道：
“师兄，我不喜欢小兰这个名字。”
“现在，也确实不会有人再这样叫我了。”
“一个都没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