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通吃!来来来,给钱!给钱!给钱!”
楚王在王宫敲定了楚汉联姻之时,长公主芈陶女扮男装,正在郢都的赌肆之中捋胳膊、挽袖子、吆五喝六地掷骰子!
此刻,赢了钱的芈陶不顾长条几案上的油腻,双臂一张,就把铺陈在各位博徒面前的一大堆蚁鼻、刀布、海贝等列国杂色货币,呼啦啦全拢到了自己跟前,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通红。
其实芈陶也不是楚悼王的长女,只不过她和当今楚王熊良夫是一母所生,嫡亲兄妹,是故众人就将其称为“长公主”。
芈陶的名字取自《诗经》,有“君子陶陶”之意。人如其名,长公主的人生始终洋溢着快乐和愉悦。
芈陶从小娇惯,不喜静、惟好动。什么纵马游猎、赛狗斗鸡、六博蹴鞠、投壶击剑,都乐在其中,乐之不疲。
乔装出行,混迹于市井更是家常便饭。有时路见不平,还要亲自出手打上一两架。
但长公主义气,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不找王兄告状。而是约个时间再练,从不仗势欺人。
赌博这种行为与人类的发展如影随形。人类对赌博的上瘾,从生理学、心理学角度有其必然性,堪称是人性的一部分。
郢都繁华,楚风奢靡,于是出现了一批专业的赌徒,时称“博徒”。
博徒的“博”字,则来自当时流行的“六博戏”,这是一种已经失传的棋类游戏。
掷骰子本来是六博戏中的一个步骤,用来确定行棋的步数,有点像后世的飞行棋玩法。
博徒们为了赌,就把掷骰子单独拿出来,作为方便快捷的赌博工具。
对于形形色色的赌术,长公主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对于郢都这些博徒,长公主从不手软,只要她一出手,赢多输少,往往满载而归。
贵为楚国长公主,当今楚王的亲妹子,哪里会缺钱呢?长公主不过是享受赢钱的快乐,转手就将赢来的钱物施舍给了郢都穷人。
郢人皆称之为“郢都乳虎”或“楚国於菟”,也就是楚国小老虎的意思。
正是因为芈陶“恶名”在外,楚国贵族大臣对她敬而远之,各家贵族公子,见了她都躲着走。
大臣们在与楚王议事时,都怕提到芈陶,生怕楚王一时龙颜大悦,赐婚!
一名内侍走到芈陶的身边,低声对她耳语几句。
芈陶闻言瞪大了眼睛,双手猛地一拍几案:“我不同意!”将桌上的蚁鼻钱震得飞起老高,掉下去之后乒乓乱响、滴溜乱转。
内侍之臣低声道:“此地嘈杂,不宜多说,且回家再议!”
芈陶将面前的一堆钱布双手一捧,猛地向上一扬,整座房间内下了一场钱雨,惹得众博徒们尖叫、哄抢,赌肆之内乱作一团。
芈陶黑着脸,长身跃起,从几案之上双脚借力,径自飞越人们的头顶,向门口飘去。
临近门口,又在一名博徒的脑袋上点了一下,整个身形如同一片树叶一般,轻飘飘地飞出门去。
那名博徒正在专心捡拾地上散落的钱贝,突然间被芈陶踩了一脚,顿时被踩成落枕,他斜着脑袋嗷嗷叫唤着:“哎哟呦,谁?谁特么敢踩老子?”
长公主芈陶心中有气,脸也顾不得洗,衣服也顾不得换,穿着一身污渍斑斑的麻衣就闯到了楚王富丽堂皇的王宫之中。
“出去!出去出去!”长公主芈陶进入宫中,连推带踢,将围在楚王周边的寺人宫女全部都给赶了出去。
正在批阅竹卷的楚王熊良夫一脸苦笑,放下手中御笔:“王妹啊……”
长公主也不理楚王,向着宗庙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扯开嗓子就开始嚎:
“母亲哎……陶陶命苦啊,啊呵呵呵……被人欺负了……啊呵呵……没人管哎……”
长公主一边呼天抢地,一边将大长鼻涕往楚王的身上甩,两脚一阵乱蹬,将楚王宽大厚重的书案都踹斜了,竹卷墨汁洒了楚王一身。
楚王与长公主的母亲,是楚悼王一位最受宠的夫人,为悼王诞下了一对子女,但红颜往往薄命,在他们兄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本来这一对兄妹在楚悼王的一堆子女中不显山不露水,后来由于太子熊臧的一通骚操作,熊良夫趁机抢班夺权,逼宫上位,才使芈陶荣登长公主宝座。
楚王因为母亲去得早,兄妹俩小时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从小就对这位宝贝妹妹宠溺有加。
成功上位之后,更是对芈陶娇惯疼爱,但有所求,无不应允。芈陶在哥哥面前那也是百无禁忌,随心所欲。结果这么大了,嫁不出去,混成了郢都乳虎。
楚王一脸的无奈,起身走到芈陶身边,伸手前去搀扶:“谁敢欺负王妹,不谷灭他九族。王妹啊,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芈陶从地上翻了个身,用袖口擦了一把脸,顿时将自己整成了一张狸猫脸。
她愤愤地指着楚王的鼻子道:“欺我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楚王无奈地摊了摊双手:“王妹,此话何意?”
芈陶“怦”的一声从地上弹射起来:“装!接着装!昨日突然跑到后宫,说是与我比剑。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好事!果然,今日就将我给卖了!母亲啊!王兄心狠!王兄手黑啊……呵呵呵呵……呜呜呜呜……”
楚王苦笑着道:“不谷只是替王妹找了一个好人家,王妹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终归是要嫁人的……”
“不嫁不嫁不嫁!”芈陶继续在地上撒泼打滚。
楚王面色突然凝重起来,他掀起袍摆,贴着芈陶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王妹啊,母亲早去,不谷对王妹一直放任不管,但女子大而当嫁,此人之常伦也。”
芈陶继续在那哭天抹泪,胡搅蛮缠,反正就是不嫁。
楚王叹道:“王妹不愿出嫁,可有原因,说与不谷听听,让不谷来为我妹解忧。”
芈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妹闻汉国以墨法治国,举国清苦,贵为公侯之家,只有升斗之粮,常饮藜藿之羹。汉侯之母,尚得每日纺线若干,否则无饭可食。王兄嫁妹入汉,何异于推人入火?”
楚王苦笑不已:“王妹啊,此皆坊间之言,不可轻信。王妹若有此忧,入汉之后吃穿用度,皆由楚国供应,如此可好?”
芈陶又哭诉道:“妹闻汉法严厉,打架者刑,伤人者死,就连六博之戏,也被禁了。妹不羁惯了,哪里受得了他这些条条框框?”
楚王也乐了,汉法多好啊,正好管管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太妹:“王妹不小了,不要整天打打杀杀,游荡市井。生为女人,总要嫁人生子,育儿成才,岂欲不羁终生耶?”
芈陶又道:“小妹听闻俱酒此人,人如熊罴,体若虎兕,血盆大口,每日食人。还天生一对纵目,如同鬼怪。妹确有顽劣,王兄亦不必如此害我啊。”
楚王忍俊不禁:“此皆虚妄之言!汉侯此人,不谷曾与之同舟而饮,人品样貌,才智学识,胸襟韬略,文治武功,堪称天下一人。王妹适彼,亦不算辱。”
“真的?”芈陶瞪大了双眼,脸上七横八竖,活像一只花狸猫。
楚王熊良夫伸出手指刮了一下芈陶挺括的小鼻子:“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