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轲继续猛喷:“夫汉,不向于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不向于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助纣也;以利悦人,以害慑人,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这就是说,汉国不向往正道,不立志行仁,却拼命追求富民之道,也不过是一个富有的夏桀罢了!不向往正道,不立志行仁,却设法拼命打仗,这等于在帮助商纣。
用利益诱惑民众,用危害恐吓民众,即使把天下都给了他,估计一天都坐不稳。
孟轲喷完,儒家士子纷纷喝彩,一个个趾高气扬,得意洋洋。孟轲也觉得自己今日大放异彩,风光无限,一时间在台上顾盼自雄,轩轩甚得。
公尚过眉头紧锁,作为墨家高层、齐墨首领,公尚过也被孟轲的强大输出能力给震惊到了。
有心站出来与之一辩,但是又觉得不妥。
其一,自己作为墨家论辩堂主,出马与儒家新秀论战,有失身份;
其二,孟轲既批墨家,又喷汉国,公尚过基于墨家反驳没有问题,但是怎样替汉国进行反驳,他不懂啊;
其三,真怕喷不过对方!
就在公尚过犹豫之间,俱酒已经火大发了。
尼玛,这是多大的仇?多深的恨?孟轲你小子这么恶毒地诅咒朕?这么阴鸷地毒骂朕的国家?!
朕都穿越了,还能让人指着鼻子骂?再不上场,就太特么说不过去了。
虽然对面是中国历史上的思想巨人之一,但是打孩子要趁早,这时候的孟轲,还没有名满天下,尚称不上“孟子”。
不过,要如何才能辩倒这位自负而傲慢的儒家新秀呢……嗯,嗯,有了!俱酒眉头一转,计上心来。
俱酒长身而起:“孟夫子,墨家小九,请教一二。”
俱酒一时嘴快,忘记了孟轲此时的学识水平,尚未达到其人生巅峰,直接按后世的称呼“孟夫子”相称。
孟轲见对面墨家阵营之中,走出一位称呼自己为“夫子”的墨者,心中高兴。一看,是刚才那位,所以也保持了基本的礼仪,或许他觉得这是儒学的胜利吧。
他还礼道:“九先生谬赞了,轲才浅,焉敢称‘子’?”
俱酒道:“今日诸子,洋洋千言,各有所长。窃以为,可救世之言,方为真理,亦契合今日争鸣之主题,夫子以为如何?”
真理?
孟轲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他细细一品味,觉得这个词儿真好,比那些虚头巴脑的“道”要容易理解多了。
孟轲以辩才自负,也不怕对方耍什么花招,不就是老墨子当年写过一篇《非儒》吗?套路我都熟,有种放马过来吧!
孟轲遂慨然道:“轲,深以为然。”
俱酒道:“昔者,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鱼马犹知其善。”
“而儒家之学,从孔子时天下三百诸侯,至今日之战国九雄,数百年间,竟无一国敢用。何也?儒家之学,可堪救世否?孟子教我!”
俱酒也没客气,一上来就直戳儒家的肺管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的音乐,鱼儿和马儿都能被感动。
你们儒家号称天下显学,礼乐、仁政、王道、这个那个、那个这个的,吹得天花乱坠、宝雨纷飞,几百年了,怎么没有一家诸侯采用呢?
场中一片轻哂,气氛十分欢乐。
孟轲本来还对俱酒有礼,且看到墨小九也笑意盈盈,以为是一次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论辩,没想到这小子上来就掀桌子。
大意了,大意了!
孟轲强制镇定了一下:“雷电之起,破竹折木,震惊天下,而不能使聋者卒有闻;日月之明,遍照天下,而不能使盲者卒有见。诸侯不用儒学,若此也。”
聋子听不见打雷声,瞎子看不见日月光,诸侯也就是这么回事。
听了孟轲的回答,俱酒乐得眉开眼笑:“哈哈哈,好好好!”
这下子把孟轲也整不会了,他疑惑地看着俱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俱酒向前一个纵身,飞身上台,稳稳地立于孟轲身边。场中一片惊呼之声,在诸子之间,能有这样身手的,也就是墨家了。
俱酒知道与邹忌坐在一起的人,绝对是齐国显贵,至少是公子一类的,于是刻意向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对着他们的方向开始干活。
“诸子都听到了,孟子视天下诸侯如聋如盲。瞽蒙聋哑之人,殊不可治国也。“
场中笑声比刚才更大了些,尤其被孟轲骂过的杨墨两家,笑得尤其响亮。
“汝……”孟轲一下子觉得血往上涌,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俱酒继续走向华服公子:“虽儒家如此,然我墨家认为,诸侯非聋,非哑,且皆有天命,皆是人龙。”
场中又是一片善意的笑声,今天气氛太紧张了,需要这样一个人出来,娱乐一下。
俱酒笑意盈盈地走向孟轲:“孟夫子啊,墨家认为,夫声无细而不闻,行无隐而不行。儒学苟贤,孔子居鲁而鲁削,居卫而遭谗,居宋、齐而人欲杀之,居陈蔡而断粮,居郑累累若丧家之狗。”
我们墨家认为,只要是声音发出来,无论多么细微,都能被人听到。无论什么行为,再隐蔽也能留下蛛丝马迹而被人发现。
你们儒家如果如你说的那么牛叉,孔子一生颠沛流离,郁郁不得志,像丧家之犬一样,更不用说你们这些不肖的后辈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小子百思不得其解,孟夫子您老人家教教我啊!
这已经不是戳肺管,而是捅刀子了!
孟轲尚未说话,台下一名儒者早已起身,指着俱酒大呼道:“墨九无礼,安敢非夫子之过?”
俱酒张大了嘴巴走到他面前:“有何不对之处?”
儒生气呼呼地喝道:“孔夫子,圣人也,安敢咒之如狗?”
俱酒表情夸张地说道:“哦?汝学儒几年?竟然不解孔子平生?孔子之于郑,郑人谓之‘形似丧家之狗’。孔子然哉,汝竟不闻?”
孔子是个倒霉了一辈子的人,他的这些苦难经历,被儒家弟子一遍一遍地用来歌颂,千古流传。
俱酒一点水都没有注,未穿之前,百家讲坛听得津津有味。
至于在郑国被郑人说“累累若丧家之狗”,这都是写入《史记·孔子世家》的故事,孔子当初自嘲地连说两声:“然哉!然哉!”
子贡说,老师,那人骂你像狗啊!
孔子说:嗯嗯,是有点像,有点像啊!
儒学弟子把孔子这一生写得苦不堪言,其目的就是歌颂苦难,拔高人设,显示孔子的伟大人格。
这是事实,儒生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儒家歌颂孔子的苦难,是在打悲情牌,是在做哀兵,一方面用之为儒学无人可用当遮羞布,另一方面也在为儒家加油打气。
儒家接受不了的是,墨家之人,用调侃的语调、用这些尴尬的事实,来讥讽儒家。
同样一件事,我们自己在内部哀悼可以,你们墨家在外面张扬,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