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酒明白了卫鞅的请求,现在的汉国,要想推行他那一套军功爵制,已经存在阻力了。主要阻力来自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历史上军功爵制最伟大的贡献,是废除了“龙生龙,凤生凤”世卿世禄制,为普通平民通过军功跃层提供了可能。
但汉国目前的现状是,俱酒对整个巴蜀大地进行了完全改造,社会重造比较彻底,不存在所谓的“世卿世禄”。
在立国之初,俱酒就废除了这种贵族体制,无论什么功劳只能保自己这一代,没有荫封后世之说。
吴起在楚国变法,还搞个“三世而斩”,那是因为楚国的老贵族群体太庞大了,不得已而为之。
汉国这个基础打得相对扎实,其实削弱了十七级军功爵制的一定作用。
第二,俱酒总结历史经验,认为土地兼并是王朝更替的罪魁祸首。
王朝新立,土地重新分配,耕者有其田,往往发展兴盛,社会进步。
但由于土地私有制,可以买卖,导致最后土地越来越向大地主、大官僚集中。而这些官僚地主群体,往往是朝廷免税的对象。
最后导致失地平民越来越多,而朝廷税赋越收越少,最终揭竿而起,王朝倾覆,推倒洗牌,重新分田,再来一个轮回。
在土地国有的情况下,国家实行授田制,保证百姓都有基本的口粮田,且不准买卖,杜绝土地的兼并造成流民。
卫鞅要实行军功爵制,物质奖励基本就靠土地,但土地国有的前提下,再搞这种奖励,就要考虑土地分配的公平性问题,这是端木仲敖所担忧的。
第三,斩首计功的手段过于血腥,影响也非常恶劣,后劲太大,可能导致一个王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不仅墨者基于墨家教义反对,见惯了征战血腥的吴起也反对,他认为斩首不能够真正代表战场上的复杂情况,并不是最公平科学的计功体制。
第四,汉国煤铁油的开发、具备较强先进性的武器体系、强大的骑兵体系,都使战争的胜算更趋于乐观。
在这种情况下,军功爵制的作用也打了折扣,起码不会像历史上发挥那么大的作用。
以上这些问题的存在,使卫鞅感到在汉国推行军功爵制是有困难的。最大的困难卫鞅没敢说,寻就是俱酒可能不支持!
你想想,土地公有、墨学治国、武器制胜论,都是俱酒力推的,卫鞅这样搞,不是和王上公然对抗吗?
所以,当听闻俱酒在吴越、朝鲜等地颇有建树的时候,卫鞅就动了心思,自己不如到一块新的土地上去一展抱负,然后再与巴蜀的发展方式一较高下,互论优劣。
俱酒冷静地思考了半天,卫鞅也默默地低首不语,并且做好了挨批的准备。
“准!”俱酒高声道,与此同时,露出了一脸笑容。
“什么?”卫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自己刚才质疑汉国已经有了既得利益的话,那是多么的欺君!
“朕准了!卫鞅,腾推荐汝去越国为相,希望经过三年五载,吴越之地得到大治,国富民强。”
“王上……”卫鞅感动莫名。
“诶!”俱酒制止了卫鞅准备煽情的表演:“不过有一点,天下归一,不得有变!”
这话说得非常含蓄,又非常直白,既保持了君臣的体面,也透露着那么一丝威胁,这,就是俱酒的底牌!
天下归一之道不变!天下归到哪个“一”?自然是以朕为尊的“一”,也就是说,你卫鞅可以瞎折腾,但不能对朕不忠!不能脱离朕的掌控!
卫鞅心情大好,立即躬身施礼:“臣谢我王!我王高谋远识、明见万里、英明睿智,绝后而空前……”
“停吧停吧停吧!”俱酒连忙打断了卫鞅,要不然,这家伙能在这殿上滔滔不绝讲几个时辰,上次忏悔差点把俱酒的老腰给累折了。
“不过卫鞅啊,朕有一个建议,斩首记功可否改为斩馘 [ guo ]记功?”
斩馘,就是割下左耳,这也是一种古老的记功方式,相对于斩首,不至于太血腥。同时割掉左耳之后的俘虏,仍可以充分利用。
“另外,朕一直坚持‘降者不杀’,非妇人之仁,乃当今之世,人力宝贵耳。杀之腐泥一堆,留之可以转化,可以生产,可以为奴。请三思!”
俱酒说得比较委婉,一种商量着办的口气,卫鞅也是深受感动,一口气答应下来了。
其实俱酒的心里经过了无数和矛盾挣扎,“军功爵制”这种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其功效性是经过历史验证的,俱酒也不想轻易放弃这种体制。
卫鞅提出的建议也非常切合实际,既然汉国内部多有非议,不如自己去一方新土,做好试验。
这样君臣二人在思想上达成了一致,如果“军功爵制”确实比自己的“六级军功制”更有效,俱酒也可以考虑借鉴或者推广。
为什么要拿越国做一个试验田?为什么不是朝鲜?
俱酒是这样考量的,目前俱酒对朝鲜的控制权,相对要牢固一些。这个化外小邦,基础薄弱,生产落后,反而更容易控制。
反观越国,俱酒则比较担心。作为一个断断续续存在了上千年的古国,有着自己的传统与文化,单纯娶回一个越国公主,恐怕还不容易实现吞并与控制。
而且,朝鲜有申不害在,卫鞅再去,也是浪费人才。反倒是越国,目前除了淳于浩掌控舟师外,还没有一个挨近内政的高人,需要继续往越国官吏中间不停地掺沙子。
但“军功爵制”可以将这些蛮荒不化的越人,训练成只知耕田与血战的战争机器,将这个国家变成军国主义组合体。
如果说“军功爵制”有其落后之处,越国比它还要落后。在越国实行“军功爵制”改造,就是以魔法打败魔法。
放卫鞅走,俱酒其实也另有一层考虑。
吴起和卫鞅,虽然一个偏军事,一个偏内政,但说到底,这二位都是军政合一的难得人才。
将这两人都窝在一起,有才能的人往往自视甚高,难免看彼此不顺眼,心生龃龉,如果有一天将相不和,可就麻烦了!
当下,俱酒给采采公主写下推荐信,命令卫鞅泛舟向东,去越国开辟一番新的事业。
送走卫鞅,一个小小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少年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见过王上!”
俱酒见这个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身形俊朗,一举手一投足,颇具神采,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于是他笑着问道:“阶下谁家少年郎?”
少年依旧保持身形:“王上,臣弟信!”
俱酒吃了一惊,哦,原来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楼夫从所生的公子信。
这些年来,俱酒戎马倥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这个小家伙了,不成想长得这么高了!
俱酒哈哈笑着走下台阶:“信弟弟,好久不见,长大了嘛,找阿兄何事啊?莫不是顽皮被母亲打了?”
公子信不苟言笑:“王上,家母欲见王上,请王上拔冗相召!”
俱酒收回笑容,楼夫人相召,会是什么事情呢?
“走,朕也许久没有向楼夫人问安了,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