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俱酒之所以派古用出使楚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用莒邑作诱饵,拉楚国下水。
以俱酒对楚国的了解,这个“巨无霸”对土地有着孜孜不倦的索求,尤其是像莒邑这种战略重镇、膏腴之地,更是朝思暮想,梦寐以求。
俱酒相信莒邑的诱惑力足够大,他赌楚国会经受不住诱惑,悍然咬钩,果断下水!
楚国下水有什么好处?
好处有三:破局、救越、促盟。
第一,破局。楚国拿下齐国莒邑,就预示着四国伐越的大盘已经破局,楚、齐之间团结不再,宋、鲁两国更是墙头草。
第二,救越。目前越国内乱方定,人心不齐。加之北部的兵力不足,准备不够。即使加上汉国的援军,仍不足以抗衡四国联军的进攻。
真要打起来,琅琊丢失还是小事,若楚国出兵昭关,越国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这对刚刚迎娶采采公主的俱酒而言,是灾难性的,他的经略越国的大计就完全破灭了。
而要彻底救下越国,拉楚国下水,让齐楚翻脸,将矛盾转移是最佳策略。
第三,促进“南方同盟”的建立。
南方联盟,一直是俱酒重要的国际策划。在战国,单打独斗肯定不行,必须会借力、借势,打群架,不单挑!
从汉国面临的形势来看,由于秦公师隰在位时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故秦、汉这对舅甥之国之间的关系,一时半会儿不会好转,所以维护与楚国关系就显得非常重要。
目前俱酒已经成功地占据海外领地朝鲜,插手越国事务也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但汉、越两国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楚国。
只有维持与楚国的良好关系,才能促进汉、越两国的沟通,从而为俱酒最终对越国的控制,提供良好的发展机遇。
好处有这么多,最关键的是成本还不高。夺取莒邑完全是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俱酒一点成本也不出。
反正莒邑夺下来之后,肯定要遭受齐国的疯狂反扑,以俱酒这点人马,打不起守城这种大规模的消耗战,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楚国,赢取更大的利益。
郯城。
景舍听说汉侯欲以一城相赠,那是相当震惊!要知道,在战国时代,为了争夺一城之地,仗可以打十年,人可死数万,哪有这么便宜就赠人一城的道理?
而且汉侯相赠的还是齐国“五都”之一的莒邑,要知道楚国垂涎莒邑久矣。
早在楚简王时期楚国就兴兵北上,灭掉了莒国。但胜利的果实却没有保持多久,然后被齐国摘了桃子,楚国历王,对此深恨之。
景舍咳嗽了一声说道:“贵使说笑了,莒邑乃齐国城邑,汉侯安得与楚?”
古用则表现得气定神闲:“寡君为人,口言之,身必行之,大夫勿疑。”
景舍对于俱酒的威名也是如雷贯耳,感觉到这位战国新贵,没必要拿自己开涮。
但景舍死活想不通,汉侯如何将齐国城邑交与楚国。
“贵使,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汉侯如此手笔,于楚何求?”
古用赞许地拱了拱手:“大夫洞明,汉侯所求者无他,楚、汉、越三国会盟,共建南方联盟,如此而已。”
对于组建南方联盟这件事,景舍作为地方官员,虽曾耳闻,但不了解详情。
故而景舍谨慎地道:“兹事体大,舍自当禀告我王,再作计议。”
古用继续游说:“楚得一城,更添盟友,有百害而无一利,何不为也?”
景舍自然知道楚国在此中利益巨大,也知道楚王曾许他见机行事,但仍紧咬牙关: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此王者之权。为人臣者,岂敢擅专?”
古用步步紧逼:“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景舍咬文嚼字:“君命固可不受一二,然却不可代君而命,此大逆之罪也。”
古用惋惜地摇了摇头:“如此可惜了!在下未达成使命,大夫亦错失大功。至大者,楚汉生疑,殊不利也。”
言毕,古用起身拱拱手,便告辞而去。
景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心里浪涛翻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楚王将他派到郯城坐镇,主要目的就是经略淮泗之地,为楚国北上搭好跳板。
若拿下莒邑,则会令楚国的淮泗战略更进一步,得分不少,此大功也!
景舍也心知肚明,楚王曾赋予他足够的机动权,在不损害楚国利益的情况下,可以相机行事,先断后闻。
而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垂涎已久的莒邑,不仅仅是不损害楚国利益,这妥妥是增大楚国利益啊!
并且,如果莒邑入楚,也将为他景舍的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另外,从景舍的心底里,也是赞同“南方联盟”这一布局的。
在战国这个大争之势世,以一国之力而平天下,简直是挟太山以超北海,诚不能也!
不仅仅是国力是否富足、军队是否强大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诸侯的利益牵扯问题。
战国就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均衡态势,虽然列国连年征战,但只要能保持这种恐怖的平衡,诸侯就安心。
如果出现一国独大,必然招致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古用摆出一副欲走的架势,其实也是捏了一把汗,如果景舍定力足够,不为所动,那么此次出使就算失败了!
三步、二步、一步…………
轺车近在眼前。古用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但这种情况下,他代表的是汉国,绝对不能回头。
古用在车前停顿了一下,牙一咬,手扶车辕,脚踩脚踏,抬步上车。他在赌,景舍在关键时刻会做出让步.
毕竟莒邑这个肥饵,太诱人了!
而楚国又胃口很好。
就在古用将脚踏上轺车的时候,景舍牙齿一咬:竖子,你赢了!
“哈哈哈哈,贵使留步!”
景舍大踏步地从庭中走出,行走得急了些,一时衣袂翻飞,冠带起伏。
景舍打着哈哈走到古用的轺车之前:“贵使远道前来,焉能不饮而归,舍,已备下薄酒,一尽地主之谊,请贵使移驾光临。”
古用面无表情:“大夫不必麻烦,汉侯急待,不得不归。”
景舍皮笑肉不笑地道:“琅玡烽火连天,贵使何处以归?”
古用微微一笑:“何归琅玡?吾所归者,莒邑也!”
其实古用也是在赌,赌汉侯对莒邑的奇袭能够成功。当然以他对汉侯崛起历程的观察,还真没有发现失手之处。可以说,在古用这些人眼中,汉侯如有神助。
不不不,确有神助!
景舍看古用毫不松口,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也罢,莒邑归楚之日,便是三国定盟之时。”
古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微笑,不过嘴上毫不留情:“大夫安敢代君用命?此大逆之罪也!”
景舍毫不理会:“我王英明,已先授权于舍!”
古用终于笑出了声:“哈哈哈,好好好!呃……大夫之筵颇丰否?”
景舍也笑脸相迎:“肥牛之腱,臑若芳些。胹鄨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露鸡臛蠵,历而不爽些。粔籹蜜饵,有餭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言语之间,景舍亲自扶着古用走下马车。
古用完成了使命,心底的大石头落到了实处,突然腹鸣如鼓。
景舍与古用二人相视大笑,然后双双把臂前行,入室开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