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言思德,庸谨思行。
--太祖
听完老道的一番言论,李霄和杨先生都发出了声声感慨:想不到,这个渴望为大梁贡献一生的老人,奔波行走了数十年都没有得到机会。
李霄问道:“劲节公,北漠是边塞之地。您此番前去,难道是想去前线参军打仗?”
老道士先喝了一杯暖酒,随后呵呵笑道:“非也,非也,我是去拜谒王驾。”
“王驾?”
“不错。”劲节公手抚胡须,为他解释:“在我国与燕国对峙的幽州前线,二皇子殿下率领十万大军,不分昼夜的紧盯着敌人的动向。”
“我要直接求见皇子殿下,寻求机会,哪怕是在帐下做个文书幕僚,我也要把仅剩的寿元用在为国效力上。”
“像您这样的人……太多了。”
杨先生叹了口气,“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就算奋斗到底,发挥的作用也十分微小。寻个清静地方安享晚年多好,何苦要为难自己呢?”
“哈哈哈”
劲节公抚掌而笑,眼神却无比坚定: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北地虽寒,可我心炽热,自已燃烧,就无需等待他人的炬火。”
“真义士也!”
杨、李肃然起敬,捧酒相请,三人浮一大白,很快,酒杯再次续满。
劲节公又问:“李小友适才所言,正中贫道下怀,某有一论,或许能解你心忧。”
“哦?小子愿闻其详。”
于是,劲节公端正坐姿,继续说道:‘‘你被小人陷害,又被世家打压,凭白受了污蔑,这种事情从来有之,亦是世间常态。”
“除了五大宗门,上到长安洛阳,下到穷乡僻壤,只要是有人生活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勾心斗角和利益冲突。”
“有的人,他生来就心胸狭隘,目中无人,尽管你不去招惹,他也会主动凑到你面前叫嚣。”
“还有一些人,他们的眼界和圈子与你不同,仿佛磁石的两极,永远不会和你相融。对你的厌恶也是自然而生,没有任何规律和道理可言。”
“和这些粗俗之辈置气,就算是圣人也得破了道行。更何况你一介凡夫?”
李霄听后,只觉受益无穷,立刻恭敬地追问:“可有破解之法?”
劲节公夹起一片熟肉,咀嚼片刻才继续开口:
“通俗来讲,你太坏,别人就要灭你,你太好,别人就想踩你。不好不坏,又会错失良机,永无出头之日。”
“君子,需有龙蛇之变。”
“常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龙陷浅滩遭鱼逐,当你没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积蓄力量,心怀大志。”
“只有有这样,当机遇到来的时候,你才能紧紧地把它抓住。”
“每个人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但是,应对困难的方式会把人划分成不同的样子,有的人一遇到挫折就长吁短叹,自甘堕落,也有人选择忍受痛苦,不断前进,最终实现了自我的救赎。”
毁誉从来不可听,
是非经久自分明。
“您的意思是,人要常存善念,不受外界干扰?”杨先生望着杯中浮影,试探着问道。
“正是。”劲节公表示肯定,“就像杨小友一样,你不被家人理解,现在又被世家大族不容。但你没有滥杀无辜,还自己承担了所有罪责,可谓是有胆量,有担当。”
“另外,你对李小友抱有善念,请他酒菜,还把过去的经历坦然相告,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我的救赎呢?”
“人生苦短,知己难寻!想不到这偏僻之地,竟有知音能解我心结!”
“老先生,请再饮一杯。”杨淼举杯敬酒,二人再次对饮。
待他们饮尽浊酒,坐在一旁的李霄忽然有所顿悟。
在他的识海中,一股神秘的力量忽然化作种子,成长出一支翠绿的嫩芽。
数十只光亮的蝴蝶在四周凭空出现,翩翩起舞。
在此之前,它们被观沧海用秘术传进李霄的识海,伴随着李霄的顿悟,这些记忆碎片成功焕发了生机,在识海上方的空间里自由跃动。
李霄轻声开口,仿佛喃喃自语:
“去恶存善,
格物致知……”
“知行…合一……”
劲节公和杨淼蓦然一惊,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杨淼瞪大双眼,急忙用手捂住了额头,在那片布巾之下,缕缕金光险些暴射而出!
相较于他,劲节公的反应更加强烈,无数气旋在眨眼功夫凝聚而出,疯狂地朝着他的身体涌来!
他老泪纵横,拍桌而起!
“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我本想为他人解惑,没想到,困在瓶颈里的,一直都是我自己!”
“理不在外,而在心!”
“只有依势而变,顺应本心,才能让光明长存,伴随吾身!”
轰隆一声炸响!
几十年难有寸进的境界在此刻直接冲破,向更高的层次不断攀升!劲节公吐气纳息,运转内力,成功步入神武一重境界!
哗啦!
酒桌四分五裂,桌上的美酒佳肴都摔得汤到处飞溅,劲节公眼疾手快,一招震出,罡风包裹住酒水,没有半滴抛洒在旁边的两人身上。
李霄用手挡住劲风,刚睁开眼就看到这番景象,大脑又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往身后退走。
扑地一声,身下的坐椅都化成了粉末。
“恭喜。”杨淼由衷祝贺。
“恭喜。”
“多谢您为我解惑。”李霄双手抱拳道。
“哈哈哈哈,真是造化弄人!”
“我踌躇一生,临近寿终之时竟然被李小友点通,不仅突破了境界,还增加了二十年寿元。”劲节公开怀大笑,风采更胜从前:
“李小友,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两人互相推辞,热情更胜之前。
掌柜和店小二闻声赶来,先和劲节公行礼问好。待他点头后,两人又开始计算应该赔偿的损失。
杨淼盯着李霄茫然的脸庞,心里不由得多出了几分警惕:
这种明悟世事规律的言论,绝对不可能从一个年轻人的嘴里说出。
这个李姓少年的身上,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换一个说法来讲,他身上的秘密,能否探查到自己隐藏的秘密?如果发现,凭他们一饭之交的情谊,自己到底该不该动手?
不论如何,事情都已经发生。酒桌碎裂,寒雨已停,现在正是离开客栈,去南疆完成任务的大好时机。
一念至此,杨淼忽然惊叹,打断了两人的寒暄:“等了半夜,雨终于停了。”
两人扭头看去,果真如此。
劲节公止住笑容,对李霄、杨淼说道:
“我一路行走,速度缓慢,如今成就宗师,总算能借风飞行了。”
“战事吃紧,机会难得,我上阵杀敌,必能有所成就。北地遥远,我打算即刻启程,你们两位呢,有何打算?”
“我也准备启程,万一滞留太久,恐有秘探前来搜捕。”杨淼暗中传音,避开了掌柜二人的耳目。
“既然如此,小子也决定离开。”
“善。”
结完账单,牵来马匹,迎着习习微风,三人站在客栈前的空阔地上,互相道别。
劲节公、李霄、杨淼牵着彼此的手掌,心里仿佛有万千感怀,即将在此刻喷薄而出。但是,他们都有男人的尊严和含蓄,在这样离别的场面,又不肯像女子那般哭泣流泪。
三人对视,好几次准备开口说话。
半晌过后,只听见鸟鸣山幽,再无只言片语。
终于,李霄少年心性,按捺不住,对劲节公告别道:
三两点不尽人意,二十年才知风霜。
遗憾分离总无常,相聚重逢堪思量。
饮尽金樽对月,尊前何必魂伤?
如今收拾再整装,卷土重来北望!
又道:“多谢先生一饭之恩。”
“李某悲伤之际,难免有决绝念头,承蒙先生厚爱,赠我良言,此饭恩同再造,未来,直到数十年后,李某回想今日,亦不忘先生情谊!”
杨淼目光深邃,笑声依旧爽朗:
“告辞!”
李霄刚刚抱拳,只听风声呼啸,刮伏枯草,一道身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劲节公回头一望,同样面带笑容:
“小友保重,贫道去也!”
瞬息间,他远遁千米,消失在清冷的夜空之中。
李霄扭头又看,却发现杨淼已经策马远去。
青山茫茫,林影重叠。
除了渐渐消弥的扬鞭声和马蹄奔跑声,李霄的四周,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他牵着缰绳,怔怔地立在门口,心里忽然怅然若失,不知为何。
有道是: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