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
“原来是这么回事……”
众人纷纷附和,显然意犹未尽,继续催促那老道士:“还有什么大事,干脆都讲出来,让大家伙过一过瘾。”
老道士依旧笑眯眯的,却不肯轻易言语,他的目光不停地游离,却总是会落到李霄的身上。
此刻,少年依旧平静,只是在他的眼底多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愕然。
李霄看向窗外,本就纷乱的思绪在此刻更加纠结。
刹那间,他明白了连武城、连云城行人稀少的原因。
雨幕更加稠密,滴嗒敲打着粗糙的蓝色窗户。它们从云层的深处落下,途经万米高空,见识了无数风景,最终,破碎在这片黯淡的普通琉璃上。
这种劣质的材料是工匠们淘汰不用后,用来低价抛售,回收成本的。它们也多用于装饰旅店的门帘,发挥着自己微不足道的作用。
又有谁能想到,这些寻常物件在出炉之前,也曾经被能工巧匠们层层筛选,是被寄以厚望的优等产品里的一员。
李霄盯着窗户上落下的雨水,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愁思:
三年尚武,两年军旅,告别家乡之后,自己满怀期待地出发,可惜,仅仅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再次带着失望从玄门离开。
现在,自己二十有二,依旧飘泊无依。
曾经拥有的一切,到如今再次失去。
李霄实在是不明白,机遇为什么一直落不到他的头上。
他依旧充满信心,仍然能鼓足干劲前往下一道难关。他愿意继续奋斗,直到生命之火彻底燃烧殆尽。
可是,路的尽头,究竟会在哪里?
李霄累了。
他真的觉得累了。
长叹数息,他正准备提壶倒酒,不料,一声悠远哀伤的哭嚎忽然飘到耳边。
除他以外,店里的其他客人也纷纷侧耳倾听,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那哀哭声一浪一浪,似乎从附近的小城街道上传来。哭嚎声里,隐约夹杂着人们断断续续的思念之声。
正当李霄感到茫然无措的时候,刚才起哄的那个猎户率先反应了过来,调侃着对众人说道:
“哎呀,今天是清明节!”
“要知道是这日子,我今儿就不进山了。晚上回不去家,媳妇和娘又要骂我一顿……”
说罢,他挠了挠头,打个酒嗝就离开了饭桌。任凭身边的朋友百般苦劝,他就是不肯再喝。
“唉!别走啊,再聊会儿呗!”
“别这么扫兴嘛,现在才喝到哪啊?”
“老哥,老哥?”
“怎么了这是?”
李霄怔怔地看着那个猎户,直到他扶梯上楼的瞬间,少年才真正看清了这个壮汉的面容:
红红的额头下,是一对威武的浓眉。方正严肃的面容上,有一双满含悲伤的眼睛。
此时此刻,清澈的泪水正缓缓淌过他的脸颊。
呯,呯。
沉重脚步声渐轻渐远,那泪水却从厚实的毛皮衣领里弹开,落在了他脚下的木头台阶上。
“怪人,刚才还好好的。”
“来来来,别管他了,咱们接着喝。”
几个谈笑的顾客不明所以地嘟囔了两声,随后又开始饮酒作乐。缺少了主要的暖场人物,场上的气氛也有所降温,人们的讲话声越来越稀,渐渐变小。
直到壮汉的身影消失,李霄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是啊,他说的对,该回家了。
环顾四周,除了老道士的穿着略显独特,其他客人的服饰多出自中原、南疆一带。这些人有的是迫于生计奔走,有的则因为路远而停滞。
他们还有家可回。
李霄在心里默默的想到,
可是,我呢?
我还能回到哪里?
翻开手掌,掌心一片冰莹,淡淡的幽光闪烁,照亮了他所在的角落。
寒冰掌,最普通的武技。
这是父亲在犹豫一夜之后,耗费十万铜钱托人购得,是李霄在武学道路上最初的启蒙。现在,他已经突破玄武二重,拥有的灵石丹药多达百枚,足以购买上千本这样的武技。
但是,再多的神功秘笈,也不会比这一本更加珍贵了。
如山父爱,已经牢牢印在了他的心底。
提起酒壶,李霄胸口发闷,沉重地喘不气来。他倾斜壶嘴,在地上洒了一圈清浊混杂的米酒。
“爹。”
“娘。”
“不孝子万里,敬您二老一杯。”
海碗满溢,李霄一饮而尽,随后酒气上涌,辣的他满脸通红,大口吐着热气。
抬眼看去,喧闹声到此彻底消散。
酩酊大醉的顾客们趴在桌上,或者搀扶着往二楼卧房走去。也有人小酌几杯后,找小二付了饭钱,披上蓑衣,消失在细雨笼罩的夜里。
有道是:
孤身漂泊辗难眠,众逆归乡我作旋。
天南海北皆是客,飞鸿孤影荡心间
清明游子魂断夜,泪落沾襟飘纸钱。
梦醒不知愁滋味,一层秋雨一寒帘
望向窗外,一片漆黑,只听见呼呼风声,掩盖了之前的哀哭。
恍惚间,李霄又想起那个送父母离去的雪夜,那一天,他长跪在泥泞之中,看着纸钱朝云层里翻卷,心里不由得多出几分渴求:
倘若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一定要过得很好。
树欲静,风不止。
子欲养,亲不待。
孤独地坐在昏暗的大厅里,李霄审视着一事无成的自己,想起离世的双亲,他再也忍受不住心里的委屈,默默的流下了眼泪。
没有哽咽,没有哭诉。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客人们轻微的鼾声和小二算盘的响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狂风终于有了停息的迹象。雨势渐小,已是毛毛姿态。李霄看向窗外,眼里却朦朦胧胧,怎么也窥不真切。
哭也无用,怨也徒劳。
纵使苦难与失败加身,也要勇敢地面对未来的生活。
擦干眼泪,将剩下的酒菜大口咽下。整理好仪表后,李霄站起身来,准备再次启程。
“小二,结账。”
敲了敲柜台,正在算帐的店小二抬头打量了一眼,片刻后又低头说道:
“这位客官,您不用给钱了。”
李霄疑惑,皱眉问道:“这是为何?我不会白吃你家的饭菜。尽管收钱就是。”说完,他又取出两块中品灵石,“我有钱,这些肯定够用。”
“不,您误会了。”
小二退回灵石,指着另一张圆桌说道:“您瞧见没有,那位饮酒的客人?他刚才过来结账,把您的也一块结了。”
“什么?”李霄疑惑更甚,但还是点头回应:“知道了,你去忙吧。”
随后,他直奔圆桌走去。
来到近前,一名中年男子正在打量着他。李霄先拱手作揖,然后才看他真容:
此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身穿素袍,额头上缠了一条布巾。英俊潇洒,简直是少年平生所见之最。
“先生。”思虑过后,李霄恭敬开口。
“小子与您素不相识,怎能让您破费请客?”
闻言,那中年男子反倒哈哈一笑,似乎料定了他会如此发问。
爽朗笑过之后,男子以手虚请,示意李霄坐下,他轻声回话,嗓音温和谦逊,仿佛蕴含了无数令人难以想像的经历:
“我亦天涯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