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的日落时间接近晚上九点。吃过晚饭,看看离天黑还早,曹秋实便独自一人到拉萨街头随意闲逛。
拉萨市城市规模不大,与平城县城相比好像也大不了多少。街道说不上繁华,也没什么让人感觉眼前一亮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可逛的,他便又走回宾馆。
走进房间,曹秋实发觉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怪味儿,床上也已不见了老李。急忙跑去相邻房间一问,才知老李高原反应严重,以致上吐下泻,已被送往医院。
他心中不禁为老李的身体担心起来,不知他还能不能完成这次拉萨观光之旅。
晚上,曹秋实正一个人在房间看书,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他起身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三个人:女导游、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位四十六、七的中年汉子。
面对他疑惑的目光,女导游介绍说,那男子是宾馆的值班经理。由于是旅游旺季,宾馆房间紧张,这位中年人因没有预定房间,所以想在他这里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曹秋实听后自然应允,值班经理殷勤表达谢意,安顿好中年人后,二人离去。
中年人脚步矫健,身板挺直,身着一身旧军服,肤色略黑。他满头浓发,国字脸上浓眉大眼,鼻子高挺,两片厚嘴唇紧闭,透着一股刚毅,显现出一股子英气。
他刚进屋的时候,给曹秋实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仔细去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中年汉子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包裹,看到床上被褥凌乱,他就放下包裹,熟练地动手叠好被子,铺平床单。一眨眼的功夫,那被子就像豆腐块一般规整。将床单绷紧铺平后,他又将褶皱处一一用手抚平。
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一切,曹秋实忍不住脱口问道:“大叔,看您这样,一定是当过兵吧?”
“是啊,我是当过兵的。”
中年汉子后背绷得笔直坐在床上,闻言对着他微微一笑,脸现追忆之色。
曹秋实立马就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书本:“哦,怪不得呢。大叔,您是什么时候当兵的?”
“那可早了去了”,中年汉子缓缓道,“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当兵了呢。”
曹秋实坐直身子,惊讶道:“啊,这么早呀?那您是六十年代参军的老革命了,失敬失敬。”
“呵呵,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比你们早生个一、二十年罢了。”
经他这样一说,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对于军人,曹秋实有着近乎天然的好感与敬佩,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大叔您是在西藏这儿当的兵吗?”
“不是。我是四川的兵,当时所在部队是五十四军。”然后中年人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西藏嘛,我们倒也来过一段时间。”
“五十四军”,曹秋实嘴里重复了一句,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不由又问,“您是什么时间来的?”
中年人不假思索,回答得很干脆:“一九六二年。”
“一九六二年,五十四军!”曹秋实的脑子立马开窍,“噢,大叔,那您一定参加过当年的中印边境之战吧?”
“那是自然。”中年人一脸的骄傲,然后又郑重其事的纠正他,“小伙子,是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这个万万不能搞错,我们是正义的一方。”
“是,是。大叔,是我说错了。”
曹秋实赶忙认错,不禁为老兵的认真执着而深感敬佩。随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问道:“大叔,您能讲一下当时的战斗情况吗?”
中年人勉强对他笑了笑,却是明显的不愿多讲:“报纸上情况不都说得很详细了嘛,当时我就是个战士,讲不出什么,也没啥子好讲的嘞。”
曹秋实一想也是,既然人家不愿提起那些陈年往事,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于是他就想扯些别的话题,随口问了一句:“大叔您贵姓?”
“我陈某富。”
中年人语气平静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什么?陈某富!
曹秋实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下就炸开了。无怪乎从中年人进门的时候,自己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因为,自己以前在报刊上看到过有关他的报道和照片。
岁月沧桑,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依稀还葆有旧时的模样。——他可是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的战斗英雄啊!
“您……您就是战斗英雄陈某富?”
曹秋实在激动万分的同时,还有些难以置信。陈某富的英雄事迹,给了他非常深刻的印象。
在上小学的时候,曹秋实就曾认真阅读过登载陈某富英雄事迹的报道,看到过他的照片。他不顾个人安危,舍命用身体将爆破筒捅进敌人的碉堡,打通了我军前进的道路,被誉为活着的黄继光。
由于印军屡屡挑衅,我方于一九六二年十月二十日被迫在中印边境线东西两段,同时进行自卫反击作战。五十四军奉命由川入藏,在东段瓦弄地区对印作战。陈某富所在的五连随团主力实施穿插,负责抢占瓦弄地区印军飞机场,切断印军逃跑之路。
这项任务重要而艰巨,影响到整个战役的成败。十一月十六日,向前推进的我军在“三二”高地遭到了印军的猛烈阻击,他们依托高地的特殊地形设置很多地堡,密集的火力网阻挡了我军前进的步伐。
陈某富所在的班作为突击队,很快打掉了几个较小的地堡。可就在战友们即将冲上高地的时候,敌人一个隐蔽的大地堡又疯狂地吐出火舌。
我军损失惨重,几次突破都被压制,几名战友先后牺牲。陈某富胸中怒火中烧,主动请缨,携带武器和爆破筒跃出战壕,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向着地堡匍匐而去。
当到达距地堡仅有三、四米远的一片洼地时,他一甩手,对着地堡的射孔投掷进去一枚手榴弹,打算趁手榴弹爆炸之机,接近地堡实施爆破。可地堡中的敌人十分狡猾,竟又将他扔进去的手榴弹给扔了出来。
手榴弹在距他不远的地方爆炸,将他的腿和手臂都给炸伤了。鲜血染红了泥土,但陈某富毫不在乎,匍匐着慢慢接近疯狂吐着火舌的地堡,选择放置爆破筒的位置。
地堡侧壁处在一个突出地形上,爆破筒放置不稳。可如果将拉了引信的爆破筒从射孔塞进去,他又担心像那颗手榴弹一般,被里面的印度鬼子扔出来,怎么办?
最后,陈某富强忍着剧痛,以顽强的毅力一步步爬到地堡顶上,将爆破筒放置在上面。拉火引爆的当口,他转念一想,觉得这样只能炸毁地堡,炸不死里面的敌人。不如在地堡顶上掏个洞,将爆破筒直接塞进里面来得干脆痛快。
于是,他放下爆破筒,用双手在地堡上拼命扒土。指头扒破、指甲盖翻卷,鲜血染红了泥土,他仍在用力扒。地堡顶终于被他掏出一个窟窿。陈某富一刻也不耽误,抱起爆破筒,尖头朝下,尽力往下捣去,爆破筒插进洞里半截。
地堡里面的敌人这时也发现了危险,拼命将爆破筒向外推。手榴弹被扔出来的教训提醒着陈某富,千万不能让敌人得逞,于是他下定决心,随时准备拉动引线。
地堡中的推力越来越大,他负伤的右手使不上劲,眼看爆破筒就要被敌人推出来,这时陈某富也是豁了出去。他像发怒的雄狮一般怒吼着,双膝下屈,将腰杆一挺,胸膛死死顶住爆破筒,用尽全身之力,硬是将爆破筒重又压了下去。
于此同时,他手拉引线,随着“轰隆隆!”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敌人的碉堡化为齑粉,里面的印军也全都飞上了天。前进的道路打通了,我军将士勇往直前,直插瓦弄机场,当日便进占瓦弄,全歼印军王牌第十一旅。
幸运的是,陈某富还活着,这堪称奇迹!
当时陈某富清楚地知道,爆破筒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就会爆炸。但他沉着冷静地估算着时间,就在爆破筒即将爆炸的一刹那,猛然发力,往下狠命一捅,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迅捷地翻身滚下碉堡。
最终,他只是身负重伤,堪堪保住了性命。假如当时他拿捏稍有偏差,晚一秒滚下的话,那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他可能真的就成为第二个黄继光,而不是活着的黄继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