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花爸爸比我大二十岁，因为腿部有残疾，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十里八村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是周围几个寨子里出了名的老光棍，那几十块的彩礼还是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东拼西借凑出来的。”
    “我那时候一心求死，想着嫁给谁也无所谓，那彩礼钱就当是我为父母尽的最后一点孝心。他对我很好，尽管我不哭也不闹，但是仍旧仔细照顾病中的我，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鸡下的蛋全部都给我养身体了，家里更是什么也不让我做，卖了牛，他就和公公两个人拉犁，为了还债，去卖血，卖血的钱却用来给我买了补品。”
    “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我身体逐渐康复，说实话，心里不感动是假的，这一辈子，怎样都是过，父母年事已高，我也不想他们再为我操心，心死了，人反而通透了，加上他时不时的帮我打听我家里的情况，后来，还把我阿妈接过来陪我住了几天，阿妈见他虽然年纪大，但是对我确实不错，家里有什么都紧着我吃，哪怕穷得揭不开锅，也没饿着一顿，便放心来，劝我说年纪大点知道疼人。”
    “阿妈告诉我阿爸把孩子丢在山里后第二天便上山找过，只找到几条染血的布条，孩子早就不见了踪影。我哭了整整两天，两天后我尝试着接纳他，决定踏踏实实的跟他过日子，我相信，孩子还会回到我身边的。”
    苏显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异常明显的红痕上，带着疑惑。
    盘彩云急忙把手放在背后，遮掩了着痕迹，尴尬的解释：“……以前他真的对我很好。”
    似乎是坐久了，谭花妈妈挪了挪身体，继续说道：“生下何花后，家里实在穷得没有办法，何花饿了只能喝米汤，长得又瘦又弱，我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这个孩子也保不住，何花爸爸便萌生了出去打工的念头。”
    “当时寨子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不知他的想法从何而来，他出去的时候兜里只有几张毛票和小半袋干粮，何花爸爸走后，家里更艰难了，所有的农活都落到我和两个老人身上，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靠着姑姑偶尔接济和阿爸给我们提的一袋粮食熬过了最困难的两个月，直到收到何花爸爸寄回来的第一笔钱。”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随着何花逐渐长大，我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日子虽然很苦，但是我却很珍惜，看着小小软软的婴儿一天天长大，会喊我会对我笑，我感觉我失去的孩子又回来了，刚开始，他隔几月便回来一次，何花出生后，他在外面顺风顺水，没多久就开了一家废品场，后来便是连农忙的时候也不怎么回来，说土里刨钱比不上城市里捡垃圾来的多，还说何花是他的福星，对她很是疼爱。”
    “何花爸爸数次让我跟他一起出去打工都被我拒绝了，我不愿意离开何花一步，许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便对我...疑神疑鬼。”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在晚辈面前说这些，何花妈妈说得很隐晦。
    可苏显怎会不懂，盘彩云不仅年轻而且生得很漂亮，而何花爸爸快年近四十了，正常情况下，盘彩云足以做他的女儿，他外出打工，留下如花似玉的媳妇在家，当然不放心。
    “何叶的出生更是加剧这种情况，他不知从哪儿听到风言风语，说何叶不是他亲生儿子，平时对何叶不闻不问，一回来就打骂，加上后来酗酒赌博，之前挣的那点钱很快挥霍一空，那时候我已经有了第三个孩子，小三儿刚满月不久，我没办法，舍下他和哥哥姐姐去了城市。”
    “这么多年再次踏入城市，心情却与十六岁时的期待完全不一样。而城市，也早已大变样。刚开始我还能劝诫他，他也跟我保证不再酗酒赌博，我们攒了点钱接手了一家小废品站，靠着废品站，又挣了不少钱，在城里买了房，准备把几个孩子接到城里念书，生活充满希望，一切都那么美好，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故态萌发，甚至变本加厉，背着我欠下巨额赌债，以后不得已房子卖掉了，废品站也卖掉了。”
    何花妈妈说到这里，便结束了话题，也许后面的经历更让她难堪，站起来假装看了看窗外。
    “啊，已经这么晚了，人啊年纪一大就絮絮叨叨的惹人厌烦，都是些陈年往事，你早点休息，我去把碗洗了。”
    苏显看着她嘴角的淤痕，心底愤怒又难过，为什么这么善良的女人承受了那么多苦难，生活却依然没有善待她。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终身依靠，却没有识别伪善面孔下恶劣的本质，何花爸爸不仅酗酒赌博，而且还家暴。
    苏显轻轻拉了拉盘彩云的衣袖，问道：“阿姨，今天晚上能不能陪我睡觉？”
    盘彩云很吃惊，有些手足无措，在她眼中，女孩是天边的云彩，是摇曳在枝头盛开的花朵，遥不可及又璀璨夺目，不曾沾染过泥土和尘埃。
    可是女孩仰头看她，像一只柔软的小兽，眼睛如葡萄一般黑亮，让她总是想起那自己夭折的孩子。
    她无法拒绝，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好。”
    等小妖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苏显脸上带着点笑容，认真的对她说。
    “小妖，我看到我妈妈了。”
    小妖突然抱住她，声音有些哽咽，“小姐……”
    可爱又可怜的小姐，偌大的房子里，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慢慢长大。
    夜凉如水，窗外不时传来鸟啼声，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照得屋内纤毫毕现。
    水泥抹面的墙上挂着几张自己的海报，与简陋的环境莫名的和谐。
    苏显悄悄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盘彩云，她闭着眼睛，眉眼舒展，衣服上散发与身上的被褥相同的肥皂香味，被阳光晒过，温暖而干净。
    小时候总是幻想挨着母亲睡不知道是多么幸福的滋味，哪怕自己的母亲永远都是脏兮兮的模样，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至死也没能实现。
    她张了张嘴，偷偷摸摸又无声无息的喊了一句：“妈妈。”
    这两个字带给她巨大的温暖和力量。
    她占据了小猫的身体，活在这个世界上，曾坚定的认为，不需要父母也能很好很好，但是这一刻，她真的想不顾一切告诉盘彩云，自己就是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