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看起来很新,上下两层楼,还有一排偏房,何花是家里的长姐,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妹妹,最小的弟弟才五岁,加上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总共十口人居住在这里。
堂屋里已准备了饭食,何花拉着苏显的手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大红条纹的罩衣妇女端着一盘菜摆在桌子上。
“妈。”何花喊道。
妇人应了一声,转过来,看见苏显愣住了。
尽管这是才起的房子,墙壁雪白,家具也是擦得光洁如新,但是少女却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仿佛她生来便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因为她的出现,让妇人觉得原本能够容纳十口人吃饭和活动的堂屋,突然变得破败、窘迫而拥挤。
窘迫的不仅是堂屋,还有她寒酸的穿着打扮,以及布满裂痕和老茧的手。
妇人不知为何会生起这样的情绪,她想大概是因为对面的女孩看起来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又或者是有几分眼熟,让她想起久远的早已黯淡的往事。
何花热情的给苏显介绍:“妈,这是我偶像苏显,苏显姐姐,这是我母亲。”
“阿姨您好,打扰了。”苏显没察觉出异常,礼貌又客气的笑道,伸出手。
她惊讶于妇人的年轻,虽然脸上布满常年劳作又未好好保养的岁月的痕迹,但还是能看出姣好的容颜,年轻时绝对是个大美人,现在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岁。
与何花爸爸站在一起与其说是夫妻,却更像父女。
只是何花妈妈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没听见苏显说的话,也没看见苏显伸出的手,她就像被点了穴位,一只手扶着桌子,眼睛眨也不眨的落在苏显身上,眼神中带着探究、期盼,又有点黯然,一时间难以分清楚这种情绪。
何花疑惑的看了看母亲,有些尴尬的扯着她的衣袖,轻声喊道:“妈!”
何花妈妈突然惊醒过来,只是神色还有些不自然,轻轻说了句:“不好意思,看到你让我想起一点事情。”
接着很快遮掩起这种情绪,用罩衣擦了擦手,握住苏显伸出的手,说道:“你好,欢迎来我们家,只是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都是些粗茶淡饭,希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阿姨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我忍不住想立刻尝尝了。”
一路奔波,她的肚子早就饿了,扎格小镇实在太小,连像样的饭馆都没有,仅有的一家也是早早就关门,剩下的多卖早点面食。
再者一路上何花家都很热情,也不好到饭馆儿吃。
她也没想到要到别人家借宿,也没准备礼物,便让小妖把钱塞给何花爸爸,何花爸爸推脱了几下收了。
“你笑起来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何花妈妈轻叹一声,如果那个故人的孩子没有被抛弃,还活着,如今也有这般大了吧。
“妈,你有什么故人啊?”何花好奇的问道。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何花妈妈没好气的说道。
何花眼睛骨碌碌转一圈,“我听说我以前有长姐,只是很小的时候就丢了,是真的吗?”
何花妈妈脸色一变,厉声问道:“你听谁说的?”
何花第一次见妈妈发这么大的脾气,瑟缩一下,诺诺的说道:“有次外婆喝醉了我听她说的。”
外婆嗜酒,喝醉后就喜欢讲些故事。
何花妈妈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外婆醉酒,说的话怎么能信?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更不能对别人说,知道吗?”
“知道了。”何花应了声,嘀咕道:“我要是有个像苏姐姐这样的长姐就好了,又美丽又温柔,我才不想当什么长姐,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永远都要让着弟弟妹妹。”
“你拿什么跟人家比?”谭花妈妈突然讥诮道,“拿你那个好吃懒做的爹?还是你那个尖酸刻薄的奶奶和重男轻女的爷爷?”
第一次看母亲发这么大的火,何花被吓得脸色苍白。
而何花爸爸一脸难看的站在门口,眼神中带着沉默的凶狠,何花妈妈脸上明显闪过惧怕的神色,瑟缩的补充道: “我是说,我没那个福气有苏小姐这样的女儿。我去厨房盛饭,你去喊爷奶吃饭,把弟弟妹妹喊到灶间,这张桌子坐不下。”
何花爸爸阴沉着脸一瘸一拐的进来,招呼苏显随便坐,苏显脸上有些尴尬,小妖倒是神色自若,完全不受影响。
不会儿何花爷爷奶奶进来了,何花奶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一会儿骂何花考什么艺校浪费钱作孽,考上了也不准去读,一会儿又骂何花妈妈破鞋配不上自家瘸腿的儿子,一会儿又骂何花爷爷老不死的只知道喝酒,喝醉了就打人。
劣质酒味飘散在整个堂屋。
一桌子菜,几双筷子在里面翻来覆去的搅,苏显只刨了两口米饭,夹了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青菜,便说吃饱了。
何家给她安排的房间是何花和她妹妹们住的房间,屋子里除了一张老式架子床就只有一张书桌,谭花妈妈早早就换上新的棉被和床单,摸上去还挺软和。
洗漱完,苏显弯着腿坐在床上给霍离发信息,听见敲门声,一抬眼便看见谭花妈妈端着大瓷碗走进来。
“苏小姐,我见你晚上没吃多少,就下了点面条,填填肚子。”
苏显连忙放下手机说不用了。
谭花妈妈把瓷碗放在书桌上,瓷碗里冒着袅袅热气,一双竹筷搁在碗上。
“多少吃点,小姑娘家家的不经饿。”她语气很温和,甚至带着点莫名的小心翼翼。
苏显偏了偏着头看她, 何花妈妈嘴角有淤青,刚才还梳戴整齐的头发此刻有几缕散落下来,这种伤她很熟悉,曾无数次在自己母亲身上看到过。
屋顶吊着一盏白炽灯泡,灯光偏黄,不算明亮,何花妈妈原本有些粗糙的面容仿佛加上了一层滤镜,更加秀丽惊艳。
其实她的几个孩子长得都不怎么像她,何花除了一双眼睛,其它部位更像她父亲,下颚稍宽,比起天生脸小的人,上镜会很吃亏。
见她不动,何花妈妈以为她嫌脏,急忙解释道:“碗筷我都用开水烫过,筷子是新筷子,农家也没什么好吃的,可别嫌弃,春寒天冷,饿着肚子晚上睡不好,吃点吧,再不吃就凉了。”
苏显不再拒绝,或者说她内心其实不太想拒绝。
她生命中仅有的来自母亲的美好的回忆也是一碗面汤。
“谢谢阿姨。”苏显拿起筷子,白瓷碗里金黄的煎蛋窝在面条上,翠绿的葱花带着诱人的色泽。
她挑起一撮面条,又吃了口煎蛋,“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