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边境 客栈
“当当当”
“进”
“统领,兕寒将军请您一同下去用膳,你看属下如何恢复?”
卫律一身便装看向坐在桌边安然喝水的禽,此时的男子一身玄色便装,原本高高束起的墨发也半披于肩,整个人也不像平日那般锋利,要是没有那一把络腮胡子这人的俊美应该是深邃而神秘的。
禽闻言依旧没有看他,只是淡声应了句,“你去告诉兕寒将军,一会儿我就下去。”
见卫律还没有动,禽狭长的黑眸幽幽看过来,“怎么,还有事?”
卫律轻笑一声,“是这样的统领,眼看咱们马上就要护送到大商边境了,再往前咱们可就不能再赖着不走了,可是,咱们的差事也不能不办啊,您看……”
“你在教我做事?还是担心我阳奉阴违背叛君王?亦或是,你想要在主子面前踩我一脚?”边驿小镇就连夜晚的风都要生硬许多,吹得烛火摇曳闪烁,男人冷毅的侧脸在光影里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质感的沙哑,寂静的房间中听不出他的情绪,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统领,您,您这是哪的话,属下怎么会这样做,属下是您一手提拔的,怎么会做那等背主之事?”
“背主之事?”禽冷笑出声,“我当不起你一声主子,当初帮你是看你可怜,本将从来都不想,更不屑挟恩图报,你的心思如何我不想清楚,只盼你能不忘贫贱时的本心,有些东西一旦脏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卫律,像要往上爬没有错,但要是为了成为人上人而面目全非,本将觉得那是得不偿失,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说的话,咱们虽然为君办事,但也有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一说。”
“别做错了事,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没有回头路,我不想看你在这一条路上一去不归。”
卫律闻言瞳孔一震,凝视着禽古井无波的眼神,看上去真挚的神情烫得他心头一颤,他从十二岁就与禽认识了,那时禽只是一个兽奴,而他是斗兽场里的小厮,他见过禽冷血弑杀的一面,即便面对猛兽朝他飞奔而来时,他也不会后退一步,只会比那些野兽更加凶猛,那铺天盖地的猩红分不清到底是野兽的还是他的。
站在斗兽场里看着湛蓝的天空染上绯红,满天晚霞日暮西山往往会给人凄凉萧索的感觉,但是在斗兽场里面人的眼中那便是新生,是庆幸。
那日复一日没有希望的日出,他们曾一起眺望,一起祈求黑夜的降临,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也许是有贵人出钱将他买下的时候。
那天他洗去了一身的脏污,换上了他们过去求而不得的新衣,在斗兽场的门口遥遥相望,宛若被割裂在两个互不相容的世界,或许从那时起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他们回不到过去,回不到那个守望相助的曾经。
他承认那一刻他羡慕极了禽,就在他走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甚至羡慕得睡不着觉,他无数次坐在斗兽场的场地里,看着天上那轮永恒不变的明月,那是他们曾经一起看过无数次的风景,呼吸着周围早已习惯的血腥气,安静熟悉的氛围却让人莫名的想哭。
那时他总在想,禽一定不会忘记自己,他一定会接自己离开这里,就这样等了一日又一日,从白天到黑夜,就这样自欺欺人的等待着,安慰自己这些都是暂时的,等禽在外面站稳脚跟,他,一定会将自己带出去的。
后来,终于有一天,他的人终于来了,可笑的是,那个离开的人却不是自己,不是这个省下食物接济他的好兄弟,而是与他同为兽奴的羽,那日他追出去想要问问禽,难道他忘记自己了吗?
忘记那个一起躺在夜空下仰望繁星,期许未来的他了吗?
可是最终他依旧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也许是他为数不多的自尊不许自己再一次被抛弃,转身回头的那一刻,他不会再相信世间那些荒唐的情谊,他的命运将永远掌握他自己手里。
他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为那些无足轻重的忧伤去困扰自己,他卫律将要亲手打碎那些禁锢在自己命运上的枷锁,他要做自己的主人,不再向那些过去的软弱摇尾乞怜!
可笑,今日那个将自己抛在脑后的人,竟然还会用这样清澈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妄图主宰自己的命运,他认为自己是谁?天神么?
也不知道他从哪来的勇气,竟敢大言不惭的对自己的未来指手画脚!
卫律想到这,那丝眼底的动容渐渐凝固,心中那抹凭借那些残留的记忆维持的温度,逐渐冷却,那照亮黑暗的烛火,终究是熄灭了。
“属下,也是公事公办,既然统领放话了,属下岂有不遵之理,要是没有什么事,属下先下去了。”说罢,卫律就要转身离去,只是快要走到门口处时便听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卫律猛地顿下脚步,
“卫律,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我最好的兄弟,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
卫律并未转身,只是淡声回道:“能和统领相识是卫律的荣幸,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
我从未后悔与你相识,不过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注定不能与你同行,就像当年你我分道扬镳一样,两条平行的轨迹注定不会再有相交的机会,从今以后卫律只能为自己而活。
禽看着卫律的背影愣愣出神,他们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就像现在的他,看不懂他一样,他不知道当年相依为命的好兄弟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也不明白他到底在固执什么?
明明可以去过天高海阔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像他一样去过这种身不由己刀尖舔血的日子,难道他不懂伴君如伴虎么!
清冷的风透过半合的窗棂带走了屋子里为数不多的热气,还有那最后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