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菊花家吵吵闹闹时,梁玉珍正坐在灯下嗑葵花籽,一粒接一粒,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放到嘴里“叻”一声,就嗑出一个瓜子仁。
葵花籽炒得十分燥,不仅瓜子仁香,连嗑的声音也清脆。
过年前家家户户都到镇上买一大袋生葵花籽回来炒熟,为的是过年没事做时不至于闲得慌,嗑瓜子最是好打发时间,聚众聊天也不至于冷场,虽然乡邻聚在一起总有没完没了的话题,但是一边嗑瓜子一边聊,连说出的话也香。
亲戚来家探亲时,鸡鸭鱼肉未煮熟时,摆一碗瓜子,也不至于让他们坐着干等,抓把葵花籽慢慢嗑,也促进感情交流。
他们往往第一句聊的便问葵花籽放什么炒的,如此香喷。这是主人一本正经地说:“没放啥炒的,一碗水放一把盐巴炒干罢。”
“哦,那就咸香炒,我家放了茴香八角去炒,还没你家炒的好吃。”
“难得弄那么复杂,忙得很哩,一双手干活,十张嘴嗑,炒完葵花籽又说把自家晒干的南瓜籽也炒出来,轮换着吃,炒完南瓜籽又说花生呢。”女主人叨叨叨叨地说。
一边聊一边拿眼睛睃院子的男主人宰鸡鸭,慢慢话题又扯到自家养的鸡上面。问客人今年鸡养得肥不肥。
客人谦虚地说,能肥到哪里去,七八斤,八九斤那样子。
“天啊,八九斤还不肥,你还想把它们养成肥猪样子,它们可只有两条腿,比不得猪有四条腿。”
不知不觉葵花籽皮撒了一地,嗑到嘴唇干燥,终于厨房的菜也炒好煮熟。
大过年梁玉珍最是寂寞,家家户户围坐在灯火下,喜气洋洋,只有她倍感冷清,一般别人家有的鸡鸭鱼肉,她也有备着,但一双筷子一个碗孤零零摆在桌面上,终究热闹不起来。
婆婆说过年不能跟寡妇一起吃饭,不然来年地里庄稼光开花不结果。
梁玉珍也不理论,婆婆因放火烧山刚放出来,心里有许多抱怨,难得挨近听呢。
她简单吃过晚饭,便拿个碟子掏满满一碟瓜子,打算嗑到睡觉,让院子灯火亮着。
她一边嗑一边盘算陆景川今晚会不会来,瓜子皮随意扔到地面,反正大过年谁家都不会扫地,没有干净可比。
突然听到菊花家吵吵闹闹,像是杀人样子,要是平日梁玉珍宁可少一事,才不会出门去瞧瞧。
但大过年的,这份吵吵闹闹倒挺稀罕。她忙抓一大把葵花籽,圾着拖鞋跑去看看。
当她来到现场时,院里院外早围满观看的人,梁玉珍站在土堆上,越过墙头看到陆景川在人群中,插着腰只是皱纹,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幕直把梁玉珍逗笑,陆景川恰巧抬头看到梁玉珍,用手指指表示警告,梁玉珍笑得更加浪荡,她觉得陆景川现在拿她没办法。
院子乱糟糟的,灯光有限,都分不清谁跟谁吵,梁玉珍猜测那几个不认识的妇女,该是菊花的嫂子,都说她家兄弟多,她妈妈是村子最会生儿子的妇女,直到生到第七个才生了个女儿。当然菊花也不赖,连生三个儿子。
菊花的嫂嫂正围攻菊花,指指点点,气愤时还想动手,说出的话语已不再是正月剪头发谋杀舅舅的事情了。
二嫂问菊花是不是看不得她跟她二哥平日恩恩爱爱的样子,非要用毒计拆散他们,抵不过自己嫁的老公是王八。
原来二嫂是知道菊花一些秘密的,早年菊花嫁过来时,发现陆明泉对她冷冷淡淡,回娘家时曾跟二嫂诉苦,把床笫之间的事也跟二嫂说。
因为大嫂的关系,菊花跟二嫂较亲近。
大嫂一直想树立威严,爱拿小姑子出气。二嫂看不惯大嫂做派,有意安慰菊花。
出嫁前一晚,二嫂还嘱咐菊花说:“女人最要夹紧一点,不然男人很快失去兴趣。”
菊花懂事点点头,结婚一段时间,她发现夹得最紧也没多大用处,陆明泉有时连意思一下都不想,每晚倒头就睡。
一年半载回娘家,菊花肚子还没动静,二嫂私下问菊花怎么回事,大半年双腿还没叉出个孩子。
菊花难免把结婚后的委屈全部告诉二嫂,二嫂也不知原因出在哪里,她只好说:“我只是叫你夹紧着,可没叫你捂着,女人结婚最终都是要生孩子的,捂着可不好。
当初我因为害怕也捂着,被你二哥拖到地板打得半死,倒问我是不是礼金不到位,礼成还不肯做他的女人。”
“被二哥打一顿,你还夹得住吗?”菊花当时好奇地问,又像是虚心请教,二嫂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只说一句保命要紧。
这本是少女时代的往事,这么多年过去,二嫂突然当众说出来,气得菊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像被人当众扒光衣裳羞辱,她再也不顾哥嫂面子,直接跟二嫂打起来。
还好其他五个嫂嫂并没有齐上阵欺负菊花,因为料定菊花不是二嫂的对手。二嫂平日没少和大嫂打架,早就锻炼出两下子,连她们五个平常跟二嫂也常有碰撞。
陆景川见自己人落下败风,陆明泉追家宝不知道追哪里去,兴许在羊圈寻求安静,他经常做甩手掌柜。
陆景川只好走去跟二舅说:
“二舅,二舅母骨子架还不错哩,平日里没少欺负你吧。”
“哼,她敢?给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欺负我,平日在家哪一晚不给我端洗脚水的。”
“哦,都怪咱们照顾不周,大老远来只宰几头羊招呼,恐怕嫌弃羊肉焖得不好,都说孩子是年前剪的头发,非要是正月里剪的,哪里说得清,只求天地可鉴。”陆景川说。
“妹夫哥,操心了,看我的。”
只见二哥借着酒劲嚎叫一声,飞起腿就踢自己媳妇,刚飞腿踢完,又挥拳毒打。
很快二嫂都疼得哇哇大哭,没心跟菊花应战,看到是自己老公出手,气一下子泄了,翻滚在地面大哭。
二哥毒打出手一下子镇住场面,小孩子也不敢哭了。
“再吵闹我就把你们下半截打下来。”二哥怒嚎。
陆景川知道是时候自己出来说话了,他赶紧安抚二舅,拉着他的手说还要继续喝酒。
看到自己老婆陈绣花木讷站在一旁,便呵斥她说:“还不请舅母们到家里坐。”
陈绣花也才反应过来,拉起几个舅母说到她家坐坐嗑嗑瓜子。
黎招娣本来在一旁嗑瓜子观看,听到陆景川呵斥陈绣花,她马上聪明起来,跟着陈绣花安抚舅母们,拉她们到隔壁。
梁玉珍看这场闹剧一下子就散场,甚觉得无趣,等众人散去,只有菊花还蹲在地上无声抽噎,陆景川他们还要喝酒。
只好从土堆下来走进院子安抚菊花,把她扶回房间,又拿毛巾帮她洗脸,并嘱咐菊花先歇一会。
陆景川跟五个舅舅,还有陆腾飞,狗剩他们依旧在院子喝酒,只不过换了一张圆桌。
梁玉珍看到院子乱糟糟,便默默帮忙收拾。一边打扫一边瞟陆景川,陆景川也一边喝酒,一边用余光打量她。
酒含在嘴里,人搁在心窝里,恨不得众人散去,只剩他俩好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