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芃不能理解山风蛊的含义,但她听见付清乐这样诅咒师父,颇有些不满,突然夺了那三枚铜钱,怒哼一声道:“好了,还没开始行动就搞得一定会失败似的,我看这算卦玄之又玄,我才不信!”
郁结于心活不长,她都拜师好几年了,姜云清什么情况她能不知道吗?
可她握着铜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满脑子想着付清乐说,这是个病卦,代表身体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明芃知道,她都知道,就是不敢相信,却说不出到底是这个卦象还是以前的日子影响了自己。
“姑奶奶你怎么哭了?”付清乐也不想算出这样的结局,人之命数本就无法测量,连九藏真人都做不到完全准确,所以金阙阁弟子从不卜卦自己的命。他只能用学艺不精安慰他们这是不准的,可是明芃的反应告诉他,好像真的算对了。
明芃欺骗不了自己,她也不接受付清乐的安慰,什么学艺不精,什么卦象不稳,第二十六代传人的话能有假吗?
她难过,并非因为这句谶言,而是想起了不太愉快的以前,一会哭,一会又笑,干脆双手捂着脸,感到甚是无力。
姜云清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作为当事人,竟比她还要平静,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和很多时候一样,他都开不了口。
气氛变得凝固,付清乐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师徒二人,坐在那里始终格格不入,他抠了抠桌面,欲言又止道:“我们现在……”
左右逢源的他应付不了这种场面,因为他从不怕得罪别人,自持身份尊贵,多的是人过来巴结,献殷勤不是他该做的。可他现在开始在乎朋友的感受了,却变得格外嘴笨,看见明芃在哭,他第一次产生了愧疚感。
但明芃不是个脆弱的人,姜云清知道,除了三清观,只有他们是相处最久的,就这样安静地等她便好。她只伤怀了一会,吸吸鼻子后擦干眼泪,在事情还未完成前,不能因一点情绪就耽误了,她可是姜云清唯一的徒弟。
反正两人都在一起,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她跟着师父离开渝州,为的就是成长,就算卦象不好又如何,已经决定了的事,不会因为这条飘渺不定的预言而止步,她要证明,自己的命运是自己做主的,谁都没法改变。
明芃的眼神愈发坚定,她已经准备好了,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站在师父这边。
“薛大师姐有危险,我们得马上救她回来。师父,你不用担心,我一点都不害怕。”
“好。”
此情此景,付清乐多了点感慨,这对师徒和他见过的都不一样,似乎更像是真正的家人,为了配合当下的气氛,突然想高歌一曲:“天下相亲与相爱,动身千里外心自成一脉……”
姜云清:“?”
明芃:“?”
“你们懂什么。”付清乐低下脑袋,正儿八经地说,“这是我好客鲁地专属小曲,琅琊人都会唱。”
明芃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回味那段奇怪但又无法自拔的旋律,“……还挺,洗脑的。”
“是吧。”付清乐便笑,身子往后仰了仰,“齐鲁大地,礼仪之邦,欢迎你们来琅琊做客。”
“下次一定。”
“看情况。”
姜云清实话实说,不是委婉地拒绝,如果没有地图的指引,他这会早去琅琊了。
既来之则安之,陈仓也是个好地方。
而且,擅闯他人仙门地盘,本就是件激动的事情。
在循规蹈矩的人生里惊世骇俗那么一次,姜云清想了想,好像自己已经放肆了很多回了。
他们以五湖四海抱拳礼相聚,一路从渝州出发,尽管中途分散,但依旧能在不同的地方重逢。
唐沂说得对,若日后走到高处,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会相逢。
避世不代表避事,哪怕其人已去,豪情壮志仍旧激荡心怀,殊途同归,听起来就是个很有江湖气概的词。
依姜云清所见,无为府是必须闯一回的。
付清乐很是激动,有姜云清这样的话,他也不怕什么傅家兄妹了,还扬言非得撕烂那句强龙不压地头蛇,让他们见识见识人中之龙的含金量。
就要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明芃脸上缓缓抠出一个问号:“呃?鲁圈太子爷?”
奇怪的词汇量又增加了。
于是没过多久,有不少人注意到,陈仓的街头走过三位异常显眼的修士。
清一色的鎏金色宗服,着装、配饰、武器愣是一点也没落下,最重要的是排面和气势。
而且不做正事,基本上把陈仓的主街都给踏遍了,效果可以说是非常显着,因为离中教的督察官形容他们——
特别嚣张。
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三个人。
其实姜云清打从一开始就觉得付清乐这个办法根本不妥,连无为府的大门都没摸着,就光做一回活靶子了。
付清乐还在唱天下相亲与相爱,他说这是为了给离中教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让身上这套金色传说闪瞎他们的眼吗?
姜云清表示拒绝:“还不如强行闯进去。”
以前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毕竟仙家风范,不服就干。
“你根本不懂,我这是有计谋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什么计谋?”
付清乐举手投足间尽显富家公子的潇洒,歪头朝他得意一笑,“最帅的来了,闪开行吗?”
“…………”
见人不为所动,甚至还乐在其中,姜云清只好越过付清乐,去看另一侧的明芃。可她穿上了梦寐以求的金阙阁宗服,一路上都在喊哇塞,已经被付清乐狠狠拿捏住了。
付清乐哼着小曲,开始幻想过年磕头讨红包,并且鼓励另外两人和他一起唱。
据说这是金阙阁历年来的保留节目,一定要大合唱才精彩。
他赢了。
姜云清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那句天下相亲与相爱循环吟唱。
明芃:“今夜万家灯火时,或许隔窗望梦中佳境在~”
他俩是会入乡随俗的,就和那天划拳一样,居然瞒着姜云清偷偷学了当地的扭秧歌。
这种集歌、舞、戏于一体的传统民间艺术,全班角色踩着高跷演绎,姜云清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学会的。
随便加入街上的秧歌团也毫无违和感。
付清乐更甚,在锣鼓和唢呐的伴奏下,他差点成为了领舞。
气氛如此欢腾热烈,唯独姜云清显得格格不入,他几步上前直接夺走他们的红手绢和小扇子,打断了明芃的十字步,“可以了。”
二人转被迫暂停,但付清乐拒绝隐忍,他当着姜云清的面深呼吸,起了个调:“天——下——”
“再唱?”姜云清指着他的嘴。
说真的,要不是世界上有付清乐这种人存在,姜云清不至于害怕所有陌生人。
“到底能不能走,不能你就离开。”
付清乐看起来就像一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实际上也的确是,他性格开朗的原因在于——
素质不高。
得了精神病后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多了。
本来姜云清是没有软肋的,但现在他多了两个软肋,他和两人约法三章:不许大声唱歌、不许当街二人转、不许再做这种丢脸的事。
明芃和付清乐当然不会觉得丢脸,只有姜云清尴尬得要命。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穿着一样的衣服,他想装作不认识都难。
要么现在离开,要么姜云清送人离开,付清乐自己选。
搞笑呢,他这个“离开”肯定是指拳脚方面的,说不定要去下面拜见列祖列宗,付清乐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地走了回来。
“不瞎折腾了,我保证。”
付清乐习惯性竖起四根手指在耳边,眼神坚定得堪比昆仑虚弟子,明芃贴心地为他收起了一根,真的都不想说他:“发誓,要三根才对。”
督察官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等三人好一顿显摆,终于抵达无为府时,正门口就有一位熟人在等着他们了。
再具体些,是付清乐的熟人。
甚至不用明说,当他们撞上目光,一股莫名的情绪蔓延在众人心头,压得快要喘不过气。这种气氛,明芃只在打架前见过。
付清乐的眼光顶顶好,傅绾一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但她哥哥真是冷艳绝世大美人,说是精雕玉琢也不过分,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漂亮极了,明芃就看了一眼,不争气的眼泪便从嘴角边流下。
难怪能让付清乐从琅琊追到陈仓来。
他撒手就跑是他不对,如今高调地重返无为府,谁都知道他打了什么心思。
说是给离中教的人一点颜色瞧瞧,其实只是针对傅澄的。
他在攀比,也在炫耀自己过得很好。
让傅远洲知道有他这样优秀的前任够吹三年的。
晚秋,好有心机。
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是他们的事,但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付清乐欺骗感情,他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突然离开,现在又带着其他人回到无为府,傅澄没一剑劈死他都算脾气好。
明芃对他始乱终弃的行为表示谴责,可美色当前,她又推了推付清乐的手肘,小声提醒:“你快抱抱他吧我感觉他要碎了。”
说罢,她还让姜云清转过身去。
似乎没有用,因为傅澄已经看见姜云清了,若是其他人还好说,但付清乐亲自带过来,傅澄最后一点体面彻底被踩在脚下,他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质疑,付清乐让姜云清和明芃先进去,倒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傅澄还在门口站着呢,他俩能先走?
付清乐了解傅澄,像他们这种高门望族最看重颜面了,左右不过是二人之间的恩怨,跟其他人无关。
全走了才好,他也不愿意别人看见傅澄歇斯底里的样子。
他说这就是进无为府唯一的办法,用自己转移火力,记得早去早回。
明芃一脸灰色,“好家伙,你拿我们当枪使呢。”
这一进去,还有得命回来吗?
姜云清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付清乐倒是直接把门关上了,所以具体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师父,你觉得付清乐会被甩一耳光吗?”
“不至于。”
“我赌左脸。”
“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