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姜云清有个问题想问南初七。
他这样子还算不算隐身?善财娘子能够看见他吗?
南初七身上的符咒持续时间是有期限的,或许石像之前只能看到两把飞速运转的扇子,但现在,南初七险些遭它一掌掀翻,明摆着它就是能看见了。
密室里剑气纵横,笑面石像抬脚踩来,充满了肃杀之意。炽羽之火已经顺着它的身躯而上,但它似乎可以学习并消化南初七的招式,被熔断的手臂重新愈合,它撕开胸前,露出了里面的招娣。
招娣面上带笑,周身的筋络把她裹了一层又一层,她抬起化成石头的手,僵硬地虚空一指。南初七暗道不好,急忙召高处的炽羽回来。
可惜迟了。
炽羽急于摧毁善财娘子的神识,一股脑挥翅冲去。招娣张开双手,那些筋络纷纷缠住炽羽,刺穿它的身躯,朱雀因此发出一声痛苦的鸣叫,它被招娣拖进了石像,竟然无惧烈焰。终于,石像愈合,炽羽却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南初七手中的火扇碎了。
炽羽被善财娘子吞噬,影响最大的是逐疫,那只凶兽有一瞬的失控,在密室里横冲直撞,竟无一人幸免。
更大的狂风平地而起,就连南初七也控制不住了,两人齐齐卷入邪风,石像伸出手,却在碰到他们的瞬间被逐疫冲到最高层。南初七把无名插进地缝,同时紧紧抓着姜云清,脚下发出吱呀的一声,局势一度十分紧张。
半人半羊的焜烛在空中来回转动,石像要对他们出手并不简单,但他们现在也无法自保。姜云清正准备召令清虚,风里的那张石桌迎面砸来,直接撞走了到手的清虚。
两人就靠着无名勉强稳住步子,南初七的脸被自己的马尾甩得生疼,谈笑间吃了无数巴掌,成功演绎了什么叫做在风中凌乱。
姜云清张嘴就是一口狂风,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清虚从飓风里捞了回来,南初七拼了老命地喊:“哥哥帮我个忙!”
他吃力地把金扇递到姜云清面前,“哥哥拿剑,毁了它!”
风火二扇本就形如一体,如果没有炽羽,逐疫无神力压制,就会发生像今天的情况。邪气疯狂滋生,他们迟早会因此丧命,所以南初七要赶在这之前,把逐疫也毁掉。
姜云清明白他的意思,举起清虚对准金扇,然而逐疫早有预料,那只叛逆的凶兽冲撞得更疯狂了,有好几次,姜云清都差点戳穿南初七的手。
他们执着于毁掉逐疫,无奈龙卷风越来越大,甚至搅坏了上方的野宅。再这样下去,逐疫会把整座抱子坞都吸进来的!
无名隐约有了松动的迹象,南初七直接抓过他的手,让清虚狠狠插进扇面。逐疫的身躯顿时化为风形,它还没来得及跑出善财庙,就被自己的主人亲手毁灭,所有东西都在一瞬间掉落,那座石像亦是。
两人闪身避开,石像轰然倒塌,碎得满地狼藉。招娣就这样暴露在外,成块的石头压断了她的筋络,身体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本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心中的恶欲才让她存活至今,那还不如死了。
十七位火相祭品可保焜烛重塑肉身,可是差了一位。
善财娘子绝不能前功尽弃。
所以她献出了自身。
南初七暗道不好,他踢走无名,试图赶在招娣脱离石像前杀死她。
可惜迟了。
剥离筋脉是段很痛苦的过程,但再痛苦都不如这可悲的世间,她已经决定好了,她要复仇的,而且下辈子也不会再来了。
就这样吧。
无论是招娣,还是善财娘子,似乎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性命。
随着十七位火相祭品全部归位,那只羊头怪物的身上具象出一道赤色阵印,然后砰然碎裂!
它蜷缩着,不断变大着,与焜烛一起解开封印的,是它能够掌控天地的力量。
此时抱子坞的上空乌云密布,耳边全是炸雷的响声,电光来势汹汹,不断劈打着后山以及小镇,所到之处皆尘土漫天,寸草不生。
半空中无故撕开一道血口,无数带火的邪祟争着从里钻出,镇民们奔走呼号,跑得慢的就被吞入妖怪肚中,如若不是被响雷盖过,那嚼碎骨渣的声音就足以让人心颤。
抱子坞血流成河,火海漫天,人们手足无措绝望的神情,不知道招娣能否看见,都是他们自己的报应啊!
有人想要逃跑,可是一座巨大的阵印阻隔了小镇,镇民们用力拍打着这道坚固的屏障,但很快就被震耳的雷声盖过。另一座山头上,明若清带着剩余的姑娘来到此处,她清点人数时,或许还回头看了一眼。
出不来就好,也不枉费这些天里她在镇外布下的阵法。
头上黑压压的一片,响雷在乌云中滚动,竟叫人分辨不出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明若清掐着点,一到时间她就要走的。
王素珍和女儿相拥而泣,她携着姑娘跪在明若清面前感谢救命之恩。明若清赶紧扶起二人,接着她从袖里拿出传音符,因为南初七他们都还没出来。
说好的要在今天黄昏前离开,这是被牵制住了吗?
“四斤你找到人了吗?”
传音符里很快传来唐沂的声音:“我还在找,无名已经先去了,应该是没事的。”
“你们一定要小心!”
二人的计划相当危险,这是他们面对的第一只凶神,担不起任何失败的代价。唐沂踏在霜序上,侧身避开朝他扑过来的邪祟,继续对明若清说:“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里出来,你就先带着希晨姐姐和明四走。”
“好,好,那你们——”
“你放心。”
唐沂说完这一句便摧毁了传音符,冷冽的狂风在身侧呼啸而过,无人看见他眼里的自信,离那座山越近,他体内奔流的神火就越汹涌。
不知焜烛能否感受到,有人不惜千里,也要来取它的狗命。
熊熊烈火肆意地侵略着抱子坞的每一处地方,唐沂在火中看到一个身影,这怪物头顶一对羊犄角,足有两人多高。
身披赤金铠甲的焜烛自火海中缓缓走出,就在这一刻,雷与电皆为它所用,直至整座小镇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而它要用掌中神火,作为天地间唯一的光。
是它了。
焜烛贪婪地吸了一口人间的清气,它说它要重新建立自己的国度,今日便从这里开始。
天空的尽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一人御剑自乌云中冲出,气势汹汹无人能挡,直朝着高山上的琨烛逼近。
昔日付国师的身影和那人逐渐重合,叫焜烛一度以为是背刺它的国师回来了。
不是涅盘重生的付国师,但唐沂也等了焜烛好久。
他踏剑划破苍穹,无畏滚烫的烈焰,下定决心举起九里。
刹那间,那把桂花祥纹的如意金光四溢,焜烛仅仅现世一刻钟,就被这道金光重新送入镇压地。
“不——”变回鬼胎的琨烛紧紧抓着箱盖,发出此生最后一句遗言。啪的一声,箱子永远地关上了。
那些裂口开始合拢,残害镇民的火妖被送回无间地狱,头顶上的乌云逐渐消失,抱子坞得以重见天日,但是一个人都没有活下来。
招娣大仇已报?应该是吧。
“你们还好吗?”
留在密室里的两人双双抬头,看到唐沂就站在那洞口上,见他们没事,终于松了口气。
南初七指着那只还在摇晃的箱子,“什么逼动静?它怎么又自个回来了?”
焜烛重塑肉身的场面特别吓人,说实话,南初七都以为自己要和哥哥死在这里了,结果就是到处喷点火,然后没了?
唐沂甩着如意长柄上的红穗子,有些得意地说:“如你们所见,都被我解决了。”
南初七揽过姜云清,很认真地说:“小二公子,你得谢谢哥哥啊,要不是有哥哥代替最后一位祭品,焜烛现世得更快。”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姜云清踢了他一脚。
虽然焜烛的镇压地十分草率,但作为降魔小分队降服的第一只凶神,还是很值得激动的。
不过现在没法庆贺,野宅为善财娘子所化,主人没了,凶神也被镇压了,那么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得跟着消失。如果他们不赶紧走,就永远回不去了。
于是三人互相拉扯着,御剑冲出了头顶的洞口。
南初七看着手上的风火二扇,陪伴了这么久终于要告别了,他把双扇远远抛去,也没想过要留作纪念什么的,没了就是没了。
野宅消失的速度极快,他们才刚刚飞过的路就已经化成了金粉,然而野宅中的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维持着最后木讷的表情与砖砖瓦瓦一同消失殆尽。南初七明白,再不离开这个地方,他们就会落得和那些鬼一样的下场。
其实他一直在想,野宅里的鬼是不是以前护送姑娘上山的人,他们待得越久,记忆就越模糊,他们忘记了自己来时的路,也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
所以即便没有焜烛,招娣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他只是觉得,难道只有报仇才配活着吗?
招娣因为抱子坞失去了一切,她想报仇,还有焜烛,它始终妄想着可以毁掉信物九里。
一瞬间想起了以前的仇人,他终于明白,好像是这样的。
所以说,大仇未报,他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