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行府军架着,顾青芝已经走了一会,手臂上伤口的灼烧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发强烈。
她已经大致猜到,刺客常用的毒物药粉往往价格不高,而这之中,沾了血后有灼烧感的,硫磺便有这样的效果。
现下虽然没法查看,但溢出的血水正在一点一点浸湿伤处的硫磺,使其慢慢腐蚀她的血肉。
尖锐的疼痛倒是让她的头脑保持着异常的清醒。
脚步声有回音,前后方向更为明显,说明她们现下正处于一条长长的通道内。
锈蚀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隐约还配有铃铛响,似乎是进入了另一片空间。
周围的温度比方才低,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与她记忆中雅致气派的相府各处都对不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久后,架着她的府军停下了脚步,紧接着是锁链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双臂被牢牢吊在绞架上,双脚也被绑缚起来。
确认再没有逃跑的可能,头上的黑布才被摘下。
入眼是漆黑的石墙,这里的空间极大,几盏烛火甚至不足以映亮空旷的四下。
阴风吹过周身,明明是夏日却冷得让人几乎牙齿打颤。
她从前从不曾知道,偌大的相府之内还有一座地牢。
昏暗的光亮下,一张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刑官打扮的人掸掸虎皮座椅上的尘灰,扶着左成渝坐下。
“前段时间我父亲书房失窃,你为了封斩夜捅了自己一刀,如今伤可好了?”
左成渝放松地将身子陷进身后的虎皮里,抬起眼皮看着她。
顾青芝很清楚,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提起这件事,所以并不答话。
左成渝却柔和地笑笑:“别这么拘谨,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既然留下你,必然不是为了杀你。”
顾青芝抬头看看自己手脚上那比门栓还粗的镣铐,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说这话也不知他自己信不信。
“说实话,你是第一个成功从我父亲书房盗走东西,还能活着走出去的人。”
左成渝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身旁刑官为他奉上手中的茶,率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大公子现在是打算直接将此事栽在我头上?”
现如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封斩夜,顾青芝更加不可能承认此事与她有任何相关。
左成渝却摆摆手:“不用急着否认,这件事谁吃亏谁获利,无需多想一眼便可看出,你是个聪明人,又很有本事,我其实很欣赏你。”
早已知道左成渝真面目的顾青芝根本不吃他示好那一套。
“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左成渝见与她绕弯子完全没用,面上的笑容薄了几分,点点头。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你这样的人,本该有更好的去处,不该去给封斩夜做什么侍卫,不如杀了他,来我手下做事,如何?”
“也如那些刺客一样替你杀人?”
顾青芝冷笑。
左成渝全然不在意地点点头:“只要你肯,我会给你最优厚的待遇,条件随你开。”
这话上一世顾青芝就已经听过了,当时她的要求仅有只杀奸佞,左相父子答应得何其爽快,最终她却被他们背叛,落得那样的下场。
现在再听,只觉得可笑至极。
“当真随我开?”
她佯装心动,左成渝眸光闪了闪,觉得有戏,点点头。
“当然,不论真金白银,或是权利富贵,我都可以许你。”
顾青芝笑了:“我只要一样东西。”
“是什么?”
“你的命。”
左成渝脸色眼看着阴沉下来,但不多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又笑起来。
“呵,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总还有别的可谈,比如,你的身份问题。”
该来的还是来了。
顾青芝后背紧绷,不发一言。
当初她进入相府的手段并不怎么高明,左成渝又不是傻子,那日书房失窃之后,又怎会不去查她的来路?
“把人带上来。”
暗处两名府军将一个几乎不成形的人影自暗处拖出,扔在顾青芝面前。
那人影浑身衣衫脏污,沾满了稻草和灰土,头发蓬乱,脸上片片干涸的褐色污渍,唇角被血污和黑泥糊死,看着半生不死的。
似是感觉到周围有人,他缓缓将眼睛睁开,艰难地从地上抬起头来。
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北院侍卫长。
“自枫园比武起我就隐约觉得,你与其他侍卫完全不同,当初我本以为是封斩夜许了你什么,让你如此拼命,但后来书房失窃我便懂了,这些于你而言,易如反掌。”
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张身契,摊开摆在桌上,点点其上“顾青之”三个大字。
“以你这样的身手,若是入府,在相府侍卫选拔之时早该显露出来,管事和侍卫统领早该将你带到我面前,不会没有任何印象。”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府军扯着北院侍卫长的头发强迫他转向自己。
“说说吧,当日他入府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北院侍卫长终于看清左成渝的那张脸,忽然间有了力气,猛地爬起身子疯狂朝他磕头,全然不顾自己大把的头发还攥在身后府军手中,扯得面目扭曲也好似没什么感觉。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他当时告诉我,是侍卫统领将他分配到别院去,哦不!他说他是夜间被分配到别院去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以为是主子招揽的刺客,我什么都不知道,把他放进来了,属下该死,主子饶命!”
北院侍卫长一说话嘴角便被干涸的黑泥扯开,流出黑褐色的血水,口涎乱淌,伙着血水一同顺着下巴滴下来。
他整个人精神错乱,如丧家之犬一般打着哆嗦,疯狂磕头,很难想象到底遭受了何等非人的虐待。
左成渝似乎很满意他的状态,见顾青芝一味地盯着地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看,饮了口茶,将杯盏轻磕在桌面上,唤回她的注意。
“我查了你的身契,你的身份也是造假的,此事唯有你能回答我,你非我府内之人,为何会知道我府内密语?你到底是谁?”
对于左成渝能知道这些,顾青芝丝毫都不意外,一如上一世一样,只要是他想查的,只消动动手指,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
也是,黑蛇首连渝州刺史这么大个人也是说抹掉便能随意抹掉,广安侯也是随手拿捏,连皇家道观云升观都能渗入进去,若是她手中握有这样一个组织,不也是想做什么都能做到?
他自是什么都弄清楚了,才来问她的。
左成渝等了半晌,见她也只是盯着自己,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收敛起笑意懒散地抬抬手。
顾青芝身后的府军窸窸窣窣有了动作,紧接着,一条麻绳绕过面前,忽然紧紧卡住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