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过不久,海潮跟沈荒两人堪堪说完话,沈胤川就差人来请沈荒,让她去清凉台。
沈荒说了“就来”,打发鬼侍女先走了。
海潮见她还未走,以为是她放心不下:“这里有我看着,你快去吧。”
“我还散着头发连冠都不曾戴,既是去拜见父亲,好歹得束了发再去。”
沈荒这几日一直在宣鸿大殿,熬了几天不过昨日去衣散发在内室歇了歇。醒时又是好多没头脑的事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她起身之后什么也没顾得,更不用多说,只来回梳了几下,随手挽了半个髻而已。
“可用我帮你梳发?”海潮放下扇子就要起身。
沈荒稳稳的把她按住:“阿姊坐着吧,我只梳起头发,戴小冠,簪一对对簪就完了,阿姊且等等,我去去就回。”
她这般说,海潮并不强求,就又坐了回去。
沈荒转进内室梳发戴了冠,又拐出来与海潮道过别后才不紧不慢的往清凉台去。
“父亲安。”
沈胤川在清凉台上层的游廊阑干处站着,像是特意在等她。
“来了。”沈胤川不知道在看什么,反正没有回头看她。
沈荒端着手站在他身后也没往前:“父亲找儿来可是有事?”
沈胤川微微回头,眼神从她斗篷的一角扫过。
眼下的时节连深秋都不是,可沈荒却那么早就披上斗篷。
“父亲?”沈荒又喊了他一声。
突然,沈荒毫无防备的被什么东西撞在了后背上,好在沈胤川反应过来扶住了她,不然怕是要栽下楼去。
等沈荒站稳了,怀里就多了一枚形似美玉入手温热的玉胎,她捧着蛋,眼皮子一跳。
“这是……母亲……”那玉胎对着他十分的热情,一圈一圈的绕着她,还往她怀里钻,弄得沈荒颇为无措。
“嗯,是你娘亲。”沈胤川伸手把玉胎押了回来:“起风了,你同我进来说。”
“是。”沈荒应下,跟着他后面进了屋子。
沈胤川把受血脉感召而躁动不安的玉胎安置好,端上茶点到书案上:“西南十三城的事如何了?”
“暂时定了下来,但还是查不到眉目源头。”
沈荒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太对,里面不是沈胤川常喝的六安瓜片,而是双井茶。
“我这几日总是感觉到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很像我从前的同族。”
沈胤川说着话,转手点上了熏香,淡淡的梅香流动开来,很是清神。
沈荒闻言蹙了一下眉:“父亲是说鬼族,可……鬼族不是只剩您了吗?”
“其实也不是,只不过他们不算是鬼族,只能算半个。”
“半个?”
“嗯。”沈胤川抬手挥开青烟:“早年鬼族有过一次分裂,一小部分鬼族离开悲牢山去了人间,在人间与凡人成婚生子。”
“鬼族都短命,不过是几千年寿命。而这一部分鬼族因为与凡人结合繁衍,血脉代代相传,逐渐稀薄,变得更加短命,能活过四十就都是勉强。”
“比起普通凡人和修士,他们能更轻松摸到修炼的门槛,甚至大有所成,但就是短命。”
沈荒愣了愣,看向沈胤川:“那……您呢?”
“我跟他们不一样,鬼族无魂,我有魂。”沈胤川看向凤凰玉胎:“我的魂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无魂生魂,然后我就一直活了下来,没有像我的族人那样死去。”
“而你自生来三魂七魄齐全,又是昭昭的血脉占上风,大概是没事的。”
他这话看似平静,沈荒却听出了许多惊心来。
一干短命的鬼族里出了一个能活着的异类,沈荒可不信鬼族人能一直干看着。
沈胤川继续说道:“若是无事,你也该出去走走,我看东北方就不错,方位旺你。”
沈荒心神一转,抬眼与他对望片刻后便也心领神会了。
她起身来对沈胤川行了一礼:“儿知道了。”
“没事了,你先走吧。”沈胤川拿出一个瓷瓶来放在桌上:“这是我自己调的香,安神的,你拿去吧。”
沈荒拿起瓷瓶揣在袖子里:“多谢父亲,儿退下了。”
临到她转身走,沈胤川又叫住了她:“要是有空,多来清凉台走走,你娘亲很亲你。”
“儿公务繁忙,得了空自然来。”
沈荒并未直接应下,而沈胤川一直到她走都再未说些什么。
出了清凉台后,沈荒折身回少君府换了身衣裳,又让人跟海潮带了话,只说自己要出去逛逛,劳动她先支应着。
冥界之外,天上飘着细雨,沈荒撑着伞,绯色的衣角从中扬过,莫名的很像落在地上又飞溅起的血。
西北方向,人声鼎沸的安乐楼近在眼前,沈荒收了伞,仰头看了一会儿牌匾才走了进去。
安乐楼的侍从看沈荒是个生面孔,笑吟吟的就迎了上去,只是待看清沈荒之后有些卡壳:“这位……”
自出冥界以来,沈荒就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原身,放大鬼族的血脉,连带着她的面貌在眼里都有了些许的变化。
“女君。”沈荒拂了拂袖子:“今日楼里可有什么热闹?”
“那女君可是来的巧了,这几日楼里新来了位已成大家的舞娘,惊鸿舞跳的极好,前些日子登台一次便让人念念不忘,今日便是她登台之日。”
沈荒抬手散了头发:“要一壶兰桂香,送到后面大堂靠边的雅座里。”
侍从对沈荒做了个请的姿势:“女君稍等,还请入座。”
兰桂香上来不久,安乐楼里就奏响了丝竹,各处的帷帐随之升起,舞娘踏着鼓面自上飞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且不说那惊鸿舞到底如何,只这一下便足够吊人胃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