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冠博带的儒士快步行于湖畔,走过几棵杨柳,再行百步,来到一尊石碑前。
石碑上雕刻着四个象形文字,古老的字体像是带着岁月的痕迹,赋予了石碑难掩的厚重和浩瀚,令儒士的脚步都不自觉地一缓。
他干脆就停下了脚步,整了整衣冠,然后才以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入湖畔的巍峨阁楼内。
楼内排布着一座座书架,井然有序,布满了内部空间,只留下一条条小道,甚至连墙壁都是书架组成,无数的书册、书简摆放在书架上,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十多丈高的楼顶。
一个穿着便服的老者悬浮在半空,正从书架上拿出一部竹简。
“祭酒。”
儒士向着老者恭敬行礼。
这位悬浮在半空的老者的身份和某个龙王赘婿一样多,在朝廷,他是九卿中的奉常;在太学,他是主管者祭酒;在儒家内部,则是有人尊称其为夫子。
不过他本人觉得奉常太过官面化,而夫子则是有抬高之嫌,毕竟上一个被共称为“夫子”便是儒家的创始人,所以他一直都只自认为太学祭酒,不承认奉常,也不认夫子之称。
儒士行完礼后,接着道:“神秀邀来的姜离在山下遇袭,学生感应到赐予明扬的底牌被使用,便前去调查,结果发现刺杀者也身怀四品之招,只是未来得及用出,便死于君子风下。观其气,疑是太平教”
“是姬氏的夔牛变。”
太学祭酒突然开口,道:“那死者也当是姬氏之人,是姬氏派来敲打姜离的。”
说着,老者从空中徐徐降下,落到儒士前方不远处,异于常人的眼瞳内含灵光。
这位祭酒面相威严,哪怕是苍老之态也无损其威然之气,长须及腹,一双眼眸中各有双瞳,正是重瞳之相。且在双眼之下,还有两只闭上的眼睛,大异于常人。
儒士听闻祭酒之言,面色丕变,惊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点都没有怀疑祭酒的意思,只因他知道祭酒身具道果异象,双瞳四目足以明察万物,哪怕如今神都周边天机混乱,他也完全可以用望气之能达到易道玄术的效果。
也正是因为相信,儒士才知道,祸事了。
太学竟然以这种突兀的形式涉入了浑水中,还杀了皇族之人。
那姜离确实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行事太过,先是杀了鲁王世子,还和鲁王之死有所关联,现在又和四皇子的死扯上关系。
虽然鲁王世子死有余辜,鲁王的罪过也已经盖棺定论,但姬氏当中肯定是有不少人对此有所微词的。
他们也许确认鲁王父子该死,但应该很少有人认为鲁王父子该死在姜氏之人手上。
在这种情况下,姜离又和四皇子之死扯上关系,姬氏那边光敲打,儒士都觉得皇族当真是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了。换做其他的世家,怕是都要直接上门报仇了。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前来敲打的人死了
这简直是打姬氏的脸。
不巧的是,打脸的人似乎不是姜离,而是太学士子。
“是啊,如何是好?”
太学祭酒这么说着,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急色,反倒有种慢悠悠的意思,“不妨去问问那姜氏子。”
从山腰到山顶,山色空蒙,胜景处处,山间多有亭台楼阁,巍峨宫殿,错落有致,时不时有白气成雾,雾霭飘渺,给这片建筑群增添了几分仙境的色彩。
这看起来不似儒家学宫,倒像是玄门圣地。
姜离此时就被安置在一处宫殿旁的小楼中。
典雅的屋室内,姜离坐在轮椅上,闭目调息,似是在疗养伤势,而那侍女则是无声站在轮椅后方,如一无形的幽灵般,毫无存在感。
他被明扬带入太学之后,明扬便急急跑去汇报情况,另外还得给姜离请来医者治疗。
虽然姜离利用了明扬,来了一手借刀杀人,但他是在前往太学的路上遇袭的,最后被重创就发生在琼山脚下。于情于理,太学都得负起责任来。
反正明扬现在很有责任感。
看到明扬这么有责任心,姜离都有一点愧疚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愧疚过。
因果集上刷新着文字,而某个愧疚之人则是一副气息奄奄的状态,运气疗养着伤势。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点流逝,大约半刻钟后,门外突然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可是姜氏少主在内?”
没有一点点动静,也没有半分预兆,那道人影十分突兀地出现在门外,向着屋内询问。
姜离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文字,略作沉吟,以虚弱的声音回道:“正是,敢问老先生可是医者?明兄呢?”
“老夫不是医者,相反,老夫是来向姜少主求医的。”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姜少主可是害苦了我等,你在琼山脚下被杀,我太学士子出手相救,不慎杀了袭击者。结果在事后,竟是发现那袭击之人乃是皇族,如今连祭酒大人都苦恼着呢。”
“所以老先生是来向晚辈寻求解决之法的?”姜离的声音依旧虚弱。
“然也,”老者笑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学固然地位超拔,但也要守王法的,不慎杀人,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若是姜少主没法解决,那太学也只能对不起姜少主了,拿了姜少主去向宗正赔罪,想来也是可行的。”
老者的声音中带着跃跃欲试的意思,似乎随时都要摔杯为号,招出五百刀斧手将姜离拿下,送去宗正府给个交代。
姜离丝毫不显慌张,道:“可杀人者并非晚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宗正府认为是你就行。”老者呵呵道。
“那怕是要让老先生失望了。”
“哦?”
“因为晚辈和师姐公孙青玥两情相悦,不日就将亲自上门提亲,宗正府想来是不会颠倒黑白,给晚辈冠上虚假之罪的。”
姜离一点都不觉得丢人,直接把自己要吃软饭的事明摆着说出来。
话音落下,天璇的笑声就在耳边响起,但姜离一点都不为所动。
而在门外,老者也是一时无言。
没办法,姜离讲得太有道理了。
要是人是姜离杀的也就罢了,对方有个发难的理由。可问题是,人不是姜离杀的,他只是一个受伤之人,又近乎算是孤身来到太学,哪有那本事杀人啊。
没杀人,又有背景,栽赃都栽赃不到他头上。
老者本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姜离还真给出了答复,把这说法给打了回去。
还是这么独特的答复。
老者自问这辈子见识不少了,像姜离这种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的,还是平生第一第二次见。
第一次已经送给那位当朝长驸马了。
这么一想,老者感觉更古怪了。
怎么着这种难得一见的奇葩还能来俩。一次也就算了,还来第二次。
“不过此时终究是起于晚辈,晚辈确实得给个解决之法才是。”
姜离话锋一转,又道。
“如何解决?”老者道,“事先说好,明扬乃是出于道义才出手的,可不能让他去顶罪。”
“明扬兄救晚辈之性命,晚辈又岂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举?”
只听姜离徐徐说道:“此事简单,也无需交出明兄来,只消太学祭酒去皇宫向陛下负荆请罪便是。”
“对了,是真的要负荆请罪,不是做个态度。”
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赤着膊,负着荆条,向天子请罪。
姜离敢说,做到这份上,天子百分百会将此事轻轻放下。
门外的老者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没必要到这种程度吧?”
“很有必要,”姜离幽幽道,“毕竟这过错,不在杀人啊。”
过不在杀人,在于太学和姜离有接触,试图去探知人参果的效果,试图去知晓人参果对天子是否有用。
相比较这个来,那姬氏之人的身死完全就是无关紧要之事。
太学祭酒亲自去负荆请罪,表示服从,才能让天子真正安下心来。
必须要表现出诚意来,否则的话,便是请了罪,天子的疑虑也未必会减少。负荆请罪之后,太学祭酒就没转圜余地了,否则不光是于儒家修为有损,更会让名望毁于一旦。
所以,负荆请罪很有必要。
但那可是太学祭酒啊,当朝九卿,儒门之首,却要负荆请罪,这怎么可能?
第二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