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弥听得出来,这是一个经历过一定教育的女人。
即便疾病缠身,女人依旧没有放弃求生。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离开隐城,反而选择在隐城里挣扎求生呢?
要知道隐城里的水不足,不代表隐城的郊区没有水。
来的时候她在飞行器上可以看到了好几条河。
初弥并没有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她更倾向于从碎片的线索出发,抽丝剥茧,推测出问题的答案。
“说说你的来历。”
女人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对方会想了解自己,不过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叫云心,原本是在蓝宝石帝国的云海生活,但是四年前,我和我的丈夫、儿子却莫名被捉到了这里……”
据云心的说法,她和丈夫以及小海是在睡梦中被捉到隐城的。
那时她还怀有身孕,身体并不是很好。
来到隐城后,他们刚开始还不适应,不过后来贝拉市长颁布条令,只要认真修建城市,就能获取食物和住所,他们顺从条令,努力工作,拥有了自己的房子。
房子是云心和丈夫一点一点修好的,每一块石砖,每一根柱子,都是他们从山上搬运过来的。
有了房子,也就拥有了家。
他们一家四口在这个家里拥有了三年的幸福时光。
即便辛苦,劳累,但能和家人住在一起,有吃有喝有穿有住,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但是自从一年前开始,隐城可以提供的工作、食物以及其他生活用品越来越少。
贝拉的手下发布通告,他们可以通过献祭获得食物。
刚开始,他们献祭指甲盖、头发就能获得一袋面包、一瓶水。
到后来,他们需要抽取一根管的血,才可以获得人所需要的最基本的食物。
从血,到肉,再到器官。
就这样,他们需要献祭的东西越来越多,但可以获取的食物不仅没有增多,反而减少了。
突然有一天,人群中出现了骚动。
一个黑汉砍掉了自己妻子的头,把妻子的头献祭了出去。
黑汉获得了一斤米和一桶水,他把妻子剩下的尸体拖回了住所。
因为每天食物的上限就是一斤米和一桶水,他想把妻子剩下的尸体留到第二天再进行献祭,获得更多的食物。
黑汉的行为并没有受到惩罚,而杀戮就像是潜藏在人群中的病毒,在人群中迅速传染开来。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杀掉其他人,短短三天时间里,大街上就多了一滩滩血迹,老人、女人、孩子的数量骤然下降。
“后来我们一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的丈夫为了能获得食物,断了一条胳膊。”
云心的表情从讲述黑汉事迹的愤恨,变得黯淡下来,“没了胳膊的他很快被其他人盯上了……后来他为了保护我和孩子,被人砍死了,我和两个孩子拿着食物躲到了这条废弃的下水道里,又苟活了一个月。”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但是初弥却没什么情绪波动。
从这个故事里她没看到多少所谓人为了生存、自由而付出的努力,做出的斗争。
她看到的是一群被圈养在笼子里的小白鼠。
实验员给“小白鼠们”发布了任务,让“小白鼠们”形成了基本的社会构造。
然后开始一步步地推进实验的进度。
“你们被捉来这里之后,没有想过逃跑吗?”少女眸光冷淡,虽然是在提问,眸底却没什么疑惑、好奇之类的情绪。
云心沉默了一下,道:“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初弥捕捉到云心眼里的怔愣和闪躲,心道看来对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隐城呢。
这就有意思了。
不能离开和不想离开虽然都是不离开,但是涉及到的思想逻辑却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是身体上的禁锢,后者是思想上的洗脑了。
因为知道少女还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才能离开地道,御知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铺在了地上,让少女可以坐下。
少女坐下来,把背靠在青年的小腿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适一些。
赛缪尔看向云心,不容置喙地说道:“你也坐下。”
他当然不是担心对方腿会酸,而是不想让少女在观察对方时需要仰头,长时间的仰头并不舒服。
云心不敢反抗,蹲到了地上,视线与少女平行。
初弥:“我换个问题,你们似乎对市长以及那些管理你们的人并不反感,即便他们就是把你们捉来这里的罪魁祸首,为什么?”
云心:“贝拉市长让我们一家拥有了房子和食物,也让其他来自云海的家庭可以吃饱穿暖……她不是个坏人。”
初弥捉到了一缕灵光,“所以,被捉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和自己家人一起被抓来的,你们并不会因为想念自己亲人,而试图去逃离这里,反而因为亲人在身边,而顾忌太多。”
云心回忆了一下,如果不是少女这么说,她还没发现,仔细想想确实大多数人都是一家子一起被捉过来的,虽然也有个别人不是,但那些人本就无父无母,没有亲人。
但云心不理解为什么少女要特地把这个指出来。
所以她只是点点头,说道:“我们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一家子一起被抓过来的。”
御知一边动作轻柔地整理少女头顶微微翘起的头发,一边道:
“背后策划的人手段称不上有多高深,对于人心的把控却称得上高明。没有了牵绊的人,以及还有牵绊的人,都不会选择抗争到底,离开这里,某种程度上也称得上是殊途同归了。”
初弥抬头与御知对视一眼,又接着说道:“即便他们其中有人意识到了不对,也改变不了其他人的意志。人一旦身处在人群中,处于特定的情景里,就会与其他人一起,成为‘乌合之众’中的一员。”
赛缪尔挑眉,居高临下地看向云心,似笑非笑道:“所以云女士你最恨的,不是你们捉来的市长,而是那个黑汉喽。”
云心并没有反驳少年的话,或者说她根本没察觉到少年话中的嘲弄,她是认同这一观点的,她甚至觉得终于有人把她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愤愤不平道:“当然,如果不是他,大家是不会把屠刀伸向其他人的!我不明白,那些官员们为什么不惩罚那个杀了妻子的男人!如果他们不给那个男人食物,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赛缪尔嗤笑一声,语气讽刺十足,“蠢货,因为策划这一切的人,本来就是为了你口中那些‘后来事情的发生’,他们的所有做法都是在促进、推动、加速‘结局’的到来,又怎么可能去清除成为了催化剂的那个男人。”
云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否认道:“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贝拉市长她帮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