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十一年的七月,是婠婠和晏珽宗成婚的整整第十年。
十年的光阴,说快也当真是快,似乎转瞬之间就从掌心流逝。
七月初四的这一天,晏珽宗特意抽出了一日的闲空,说要带婠婠微服出宫游玩一日。
婠婠静坐在梳妆台前挽发妆扮自己,台前放置了一把双鸾花枝瑞兽葡萄纹的长乐未央铜镜,她手中握着一把玉梳,一面出神地看着镜子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容,一面缓缓地梳理自己垂下的长发。
如瀑般柔顺的长发穿过玉梳的梳齿,很快自然地垂落下来,服帖地披散在她的身上。
婠婠望着那一排细密的梳齿,忽而有些心中感慨。
玉梳上青丝拂过无痕迹,岁月又如何不是这般呢。
走过的日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即便你是帝王将相,天潢贵胄,也握不住光阴拭去的那点尾痕。
这一年,她也快要三十岁了,不再是少女天真烂漫、懵懂无知,是生下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而晏珽宗,也算得上是中年之人。
也是他们彼此最如日中天、春秋鼎盛的年纪。
只是,想起他们所拥有的两个孩子,想到聿儿和阿鸾,她心下又不觉感到安稳的镇定和从容。
婚后十年,他们共同养大了两个聪慧漂亮的孩子,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夜夜相伴共枕时的榻上欢好、意乱情迷之时的皮肉相贴之外,更多了永生永世的血脉相续。
两个孩子是他们欢愉浓情的产物,却又不仅仅只是这些。
那是他们彼此相爱的见证,是他们共同的珍宝,是组成他们这个帝宫之内小小家庭的重要一份子。
婠婠的妆台上还摆着阿鸾的一只小玩具,她平素翻阅书卷的桌案上,是聿儿的老师们昨天下午刚送来的太子聿最近的作业,以待皇后亲自检查。
即便现在两个孩子不在他们身边由他们亲手抚养,可他们的寝殿之内还是随处可见两个孩子留下的痕迹。
又是许久之后,婠婠终于慢吞吞地梳妆完毕,起身行至那立地的更衣镜前,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因是要微服出宫,所以只做寻常外头富贵人家人妇的打扮,穿了身藕荷的长裙,挽着妇人的发髻,鬓边簪了一只金步摇,余者不过是些绢花珠翠,都是如今的街市上时兴的物件,普通店铺里即可买到,算不得昂贵珍奇。
只是因为衬在了她的身上,这才显得格外动人了些,亦如簪星曳月,满身光华璀璨。
她永远都是清艳夺目的,骄傲不减当年,眸中总凝着星子般灿烂的光亮,是被人数年如一日悉心珍爱呵护之后才养出来的神韵。
美人袅袅娉婷立,常得君王带笑看。
晏珽宗自外面拂开珠帘入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她站在镜前,殿内静谧美好,而她宛如从古卷画轴之中款款走出的婉约仕女,精致无比。
用完早膳后,他牵着婠婠的手,准备带她出宫,而同在桌上的太子聿和阿鸾则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母:
“阿娘,爹爹,不带我们一起出去么?”
这是他们父母成婚整十年的日子,太子聿感到一丝莫名的异样,他原本以为,这样重要的日子,阿娘和爹爹肯定会带上他和妹妹一起的……
帝后二人却正色道:“聿儿,今日你带着妹妹玩一日,看好了她,别叫她磕碰到了。”
太子聿于是只能应下:“是,儿知道了。”
阿鸾唇瓣嗫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被扔下了,连忙举起胳膊:
“我也要去!阿娘,爹爹,我也要去,不要不带我!”
而她父母也只是微笑婉拒了她想要跟上的要求:“过几日七夕,爹爹和阿娘再带你们一起出去可好?”
阿鸾虽然很想跟父亲发脾气,但是面对母亲她又一贯是个乖巧可人的乖宝宝,当下苦恼了一阵,还是没有继续闹了。
*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带她走出了这重重宫苑高墙。
天地辽阔,光阴漫漫,碧空万里。
他带着婠婠包下了一艘画舫游船,同她泛舟江上,欣赏湖上的无边碧波,澄澈水面。
画舫上有两三个水手,一两个伺候的老媪。
老媪在甲板上煮着一壶花茶,待到热水滚过了一回,小心地端到了船舱内,奉于那两位客人。
女子慵懒地躺在摇椅上说了一句口渴,那男子便立刻起身为她倒了茶水来,小心翼翼地吹到茶水不烫了,这才喂到她唇边,叫她饮下。
老媪擦着围裙立在一旁看着,不免有些艳羡,微笑道了一句:“公子和夫人真是恩爱,羡煞旁人。”
一面说着,她一面转身离开,从船舱底层的货箱里取出好些本地的特产和新奇的小玩意儿,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准备的东西,推到婠婠和晏珽宗面前:
“公子和夫人看着,若是有喜欢的,挑两件带走,也是给我们的赏了。”
婠婠便在其中挑选一二,买下几盒糕点,还有一两件小玩具,准备回宫的时候送给两个孩子。
老媪见这对夫妻二人出手阔绰,想他们必是不差钱的主,因此更加极力推销起来,又将几个赤红的婴儿肚兜拿给婠婠看,上头都纹着的图案也是这一两年来正时兴的款。
“老身见公子和夫人是新婚夫妻,瞧夫人的模样,想来肚子里还未生养过,不妨挑几个回去吧,日后等夫人生了小公子小女郎,也是用得上的。”
婠婠面上浮起笑意,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腰腹,只觉得好笑:“老人家这话说得我不好意思,便是用不着,我也要买几个回去送旁人了。”
对上那老媪有些不解的眼神,婠婠便解释道:
“我这个年岁,如何是才刚新婚?和我家夫君直到今日便已是整十年的夫妻了,哪里还是没生养过的。膝下也已有了一儿一女,长子已有这么高了。”
她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老媪尤是不信,一再摇头:“真是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
湖面上总是喧嚣热闹的,直到了深夜里,更别有一重纸醉金迷般如梦似幻的美感。
一艘艘游荡在湖上的游船纱帐低垂,隔绝出一片片迷离的世界。
时有几艘游船上幽幽飘出伶人舞姬曼妙的歌声,似月华流光一般笼罩在湖面上。
这声响传到别的画舫里,则更像是情人眷侣之间的暧昧低语,窃窃不断。
晚间婠婠和晏珽宗在画舫船舱里用了一顿精巧的酒食,他们借着黄昏日落的霞光,卷起了画舫一侧的纱帐,任由大片绚烂的晚霞余晖落进船舱里,然后又一点点地看着夜幕笼罩,晚霞退去。
水波轻柔荡漾,承载着满湖的柔情蜜意。
婠婠今晚多饮了几杯甜酒,这会儿似乎慢慢地发散了出来,让她头脑有些晕晕沉沉,雪腮浮起两团桃粉的红晕,就连手脚四肢亦好似绵软得没有丁点力气。
她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团厚密的云团中,飘飘欲仙,不知身在何处。
平素婠婠倒也绝不至于这样贪杯多饮,只是今夜却是他们成婚的第十年,意义非凡,她与他在画舫中两厢对坐,慢聊琐碎,不知不觉间也就被他哄劝着喝下了这些。
画舫里随行侍奉的老媪进来,放低了声音快速收拾了桌子上的酒菜,然后又弓着身子悄悄退了出去。
天际一盏弯月,在湖水碧波中拉长了倒影,潋滟着满湖的波光。
婠婠被他抱到了怀里,她微蹙蛾眉,吐出一口淡淡的甜酒酒气,然后整个人软倒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他的胸膛,祈求他的爱怜。
那月光也照进了船舱中,落在她逶迤的裙裳上。
不远不近的游船里,似乎还有歌姬在弹琴奏乐,婠婠隐约听到几句婉转的词句,悠扬动人。
……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
今宵好,今宵好,
好向郎边去。
于是她也浑浑噩噩起来,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便将一对红艳柔软、形状漂亮的唇贴在了他面上,那唇瓣渐渐游移,也略过他的唇和下颚,最后落在他的喉结处,轻柔地吮吸,在他喉结滚动时用舌尖慢慢扫过。
“婠婠,晏稷悟……稷悟……”
她感受到他身躯一震,似乎在她耳边低唤着她的名字。
她觉得自己并未喝醉,她是清醒的。
可是,谁是婠婠?
谁是晏稷悟?
她是谁?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属于他的。
于是两人不知不觉间在软榻上又滚了一圈,她躺在他身下,裙裳被人撕扯得大开,露出雪艳无瑕的大片肌肤,在盈盈月色下刺激着他的眸。
她的身体比寻常时候略微热了些,整个人也软绵无力得有些过分,这时候望着他的眼神里竟然就有了几分懵懂的娇憨。
晏珽宗在她身上探了一把,凉凉道:“做了十年人妇,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还做这样的姿态欲拒还迎?”
婠婠并不懂他的冷嘲热讽,将袒露的身体主动迎合上去,与他肌肤相贴。
“我要你、我要你……”
这是他占有她的第十年。
*
夜幕之上的月亮越照越亮,又日渐沉下。
水波托着画舫轻摇慢晃,成全一对有情人的痴缠爱欲。
船舱里的声响,直到第二日天将明时才渐渐止歇。
翌日晨起,老媪提了热水和巾帕入内,留给两位贵客梳洗。
船舱内是还未来得及在曦光中散去的腥甜糜糜之气,那位公子早已起身更衣毕,正负手而立,远望着窗外的一片江景。
年轻夫人柔柔卧在枕席被褥之间,尚未睡醒,似是倦极累极,眼尾还噙着泪珠,可隔着重重珠帘的缝隙远远一瞥,只觉得分明是被人彻夜浇灌之后的颜色如新,雪腻酥香。
婚后十年,弹指一挥间,恩爱如初,不减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