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摆挪纸箱的声音，金属盒互相碰撞的动静，还有某种东西被抛掷在地面上的轻响，依次出现。杰瑞没敢动，也没敢看手表，他只祈求师父能尽快回复。他不想孤立无援。秋天的长夜笼罩了万物，不远处的废弃烟囱与破旧金属架就像幢幢鬼影似的，林立于天地间。不全的月亮隐没进云朵中，不知是因为仓惶，还是因为恐惧。视野中的一切都暗了下来，只剩下屋子里投射出的微光，在眼前乱晃。他缩紧身子，想尽力压制住自己那颗狂乱跳动的心脏。
“赖哥，还真有！”一声带着愤怒，又带着震惊意味的叫喊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光影也不再晃动。他听见豹子说，“莱哥，你看，就这个。咱们的货就没这么蓝的，这成色，都他妈快赶上水晶了。”
“唔……”赖哥简短回应。
“型号也不对，他妈的是i开头的，咱们就没这个系列的……欢乐无限？操，这他妈肯定不是大哥设计的，大哥从来不会弄出这种毫无意义的屁话。”
“赶紧翻翻，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莱哥命令。
呼啦一声，似乎是有人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然后是一阵翻腾东西的声音。光源又晃动了两下，接着停住。
片刻后，豹子道，“赖哥，我翻出六袋。”
“我这边是三袋。”苍蝇的声音响起。
有人叹了一口气。杰瑞听见赖哥说，“一箱也就一百来袋……这九袋……是怎么放进去的？豹子，这批货动过没有？”
“没有，这批货是前天刚到的，我还没给兄弟们送去。”
光源再次移动。它似乎扫射了一圈。
“他妈的，货是怎么被人调包的……门窗都没问题啊……钥匙也只有我们几个有……”
“会不会是家里出了问题？”豹子说。
“豹子，是你吧？”苍蝇冷笑的声音传来，“说吧，你是谁派来的钉子？是疯牛，还是毒蛇，又或者是……嘿嘿，死掉的獠牙？”
“你他妈啥意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你还是獠牙的手下吧？”
“老子跟那个傻逼有仇！他弟弟是个点子，老子的弟兄就是被他给出卖的！苍蝇，我警告你，你他妈要是再敢污蔑我，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苍蝇继续冷笑，“那好端端的，怎么会丢了货呢？数量还不多，然后又发现货被人调了包……豹子，这未免也太凑巧了吧？豹子，解释一下呗。”
豹子大吼，“我解释你妈！”
“豹子，解释一下。”赖哥用极为严肃的声音说。
“赖哥……”
有手枪上膛的声音响起。
“赖哥，不是我，真不是我！”豹子惊慌道，“我对天发誓，如果是我，出门就让车撞死！”
苍蝇嘲讽道，“呵，发誓有个鸡巴用？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还他妈想抵赖呢。”
重重吁气的声音响起。赖哥说，“豹子，你懂帮里的规矩吧？背叛大哥，可是我们最大的忌讳。豹子，如果真是你干的，你现在承认，我或许还能请求大哥放你一条生路，但是，如果你想死扛到底，那……”
“赖哥，真不是我！”
赖哥暴怒，“那东西是怎么被人换的？是他妈鬼换的吗？”
“赖哥，我真不清楚。”
“操他妈的，还鸡巴装呢。”苍蝇继续煽风点火，“赖哥，给他上点手段吧，让他不老实！我来！点油灯怎么样，赖哥？这个我最拿手了。”
“说实话，豹子，别逼我动手！”
“赖哥，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不知道！”
长长一声叹息之后，是赖哥颇显失望的声音，“苍蝇，动手，但别弄死。让他说出实话就行。”
“明白！”苍蝇兴奋回应，“来吧，我的乖孙儿，让爷爷好好疼疼你，嘿嘿。点油灯，可是很爽的呦。老子保证你比娘们还会叫。”徐徐靠近的脚步声响起。
“我去你妈的！”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豹子丢了出去，且正好砸到了苍蝇脸上。苍蝇哎呦一声惨叫。
接着是一阵颇为混乱的动静——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夺门逃离，还有人嗷嗷大叫。然后，枪声响起。一共三枪。枪声大得吓人，就好像是朝着杰瑞开的。砰，砰，砰，每一枪，似乎都打在了他的脊梁骨上。后背一凉，浑身发麻，脑子一片空白。他被吓得完全不敢动了。
追逐的声音响起，由近及远。不多时，他看见一个瘦子的身影，从办公楼里跑了出来。
“杰瑞，杰瑞还在吗？”耳机里传来师父的焦急呐喊，“怎么会有枪声？你那边发生了什么？杰瑞？杰瑞？你受伤没有？”
杰瑞很想回答，但不知怎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尤金，马瑞，快跟我走，杰瑞出事了！就在厂子里！有人开枪！”
那个瘦瘦的人影突然向他跑了过来。心脏跳得更为剧烈，他扶住墙，想要站起身。
绿毛和寸头一前一后出现。枪声再次响起，三道火光从枪膛中射出。转瞬间，一枚子弹打穿了杰瑞身旁的一扇玻璃，哗啦一声；一枚子弹从他的头顶旋过，他闻到焦臭的火药味，还感到到一股浓烈的强风；第三枚子弹差点打中瘦子，瘦子踉跄几步，继续狂奔。杰瑞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瘦子经过了他，也看见了他。瘦子一愣，但也仅仅是一愣，随后他就丢下了他，然后拐进了办公楼的后方。他跑得很快，他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叛徒，我非他妈打死你不可，叛徒！”寸头在边追边叫，绿毛似乎也掏出了枪。
……
杰瑞也应该跑的，但身体不听使唤，所以直到他被两把枪顶住脑门，他也没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过在被他们发现之前，他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两件事——一是摘掉耳机，二是关闭手表的录音功能。
“操你妈说话！”寸头直接扇了他一耳光。猛烈的冲击之后便是一阵眩晕和一阵酸疼。他清醒过来，他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说，你他妈又是哪个？”寸头薅住他的衣领大吼，“哪个帮的？你大哥是谁？说，要不然我打死你！”他脸上的刀疤在跳动，就像一条蠕虫。
冰冷的钢铁抵住杰瑞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