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老瓜，鲁老瓜！”
    周四急匆匆跑进营房，抓起一个躺在地上的人，“你听说了么？”
    鲁老瓜扯下头上的干草，漠然道，“没头没脑的，听说啥？”
    周四激动地道，“肥料厂招人，你快去报名！”
    鲁老瓜：“什么肥料厂？招什么人？”
    这啥玩意儿，从没听说过。
    周四语无伦次地解释，“肥料厂，就是做肥料的地方！肥料做好了，能种田种地！大丰收！每月还有饷，吃的官家饭！要是被选上，这辈子就不愁了！你快跟我走！”
    虽然他说得乱七八糟，但鲁老瓜还是大致能听懂，淡淡道，“这么说，那肥料厂是个好去处？”
    周四连连点头，“极好的去处！”
    鲁老瓜：“报名的人想必很多？”
    周四：“很多！”
    鲁老瓜冷笑一声，略微抬起自己受伤的右腿，“你看我这样儿，能选上？”
    他本来也是步卒中的精锐，打冀州那次还是前军，得了许多赏赐。
    跟兄弟们一样，赏赐他都送回了家，让父母兄弟建造了宽阔的新房屋，又买了十几亩良田。
    银钱很快就花完了，他也不心疼，想着自己还能立功。
    谁知北征这一次，他冲杀得太快，右腿被乌桓狗砍中。
    他也没怂，跌倒之前，一发狠，先砍死了那乌桓狗。
    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当时交战激烈，他以为会死在那儿。
    纵然不被敌人杀死，也会被交错来往的战马踩死。
    还想着死就死罢，同年从军的兄弟们，都已经死多少了。
    但临死也要杀敌，奋力坐起身，挥着战刀砍乌桓狗的马腿。
    砍了几十刀，自己也被踩了几脚。
    无力脱刀的那一刻，被人救起丢到马背上，送回己方军阵。
    后来才知道，救他的是随侍大将军的万霖将军，见他骁勇，特意杀开条血路跑去相救。
    之后又找了军中疡医医治他。
    若不是万霖将军，他捡不回这条小命。
    救命之恩，他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可他的右腿还是废了。
    以前奔走如风，如今一瘸一拐，成了残兵，走路都费力。
    大将军仁慈，残兵也有饭吃。
    但他的前程也一眼看到头了，一个瘸子，还能建什么功，立什么业？等死才是正经。
    索性托人将赏赐全部送回家，自己活得一日算一日。
    交情好的兄弟们，劝他去跟将军求个恩典，回乡养老。
    他才不去呢。
    他在家里一向是顶梁柱，如今残了，怎么面对家人？
    想到家人怜悯痛苦的眼神，他就受不了。
    更受不了成为家人的累赘。
    父母总有一日会老去，难不成让兄弟养他？施舍他粥汤衣食？
    不，他宁愿战死沙场。
    说回此时，周四信心满满地道，“能选上！”
    鲁老瓜冷眼，“为啥？”
    周四：“因为选人的是万霖将军！”
    大家都知道，万霖将军很赏识鲁老瓜。
    “......不去！”
    鲁老瓜躺回原地。
    万霖将军的救命之恩，他无以为报，又无法再为其效力，本已羞愧万分，怎还能去添麻烦？
    没这脸！
    周四着急，“你咋这么犟！”
    鲁老瓜用破旧衣服盖住头，不想再听他废话。
    周四想到他的性情，忽然福至心灵，一拍脑袋，叫道，“就算选人的不是万霖将军，你也能选上！人家要的就是老弱病残！不是我这种年轻健壮的！”
    鲁老瓜一把心酸泪。
    他腿没伤之前，打周四就跟玩儿似的。
    如今加入了老弱病残的行列。
    又有些好奇，问道，“为何不要年轻健壮的？”
    周四：“因为，这本就是长公主殿下为老弱病残谋的福祉！”
    鲁老瓜愣了愣，翻身利索爬起，“走！”
    这个周四，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说话说不到重点的毛病？
    要早说是长公主殿下的主意，他早去了！
    还在这儿磨蹭？
    周四：“......你慢点，别摔着！”
    跑出去搀扶着他，往报名处赶。
    选人的果真是万霖，一见鲁老瓜就笑道，“来了？”
    鲁老瓜惭愧道，“来了！”
    万霖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瘸了又如何？照样能做一番事业！”
    这鲁老瓜虽只是步卒，却着实悍勇。
    半躺在地上砍乌桓马腿的那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惜腿伤过重，无法恢复如常，否则他会挑到自己麾下。
    鲁老瓜很感动，“多谢将军！”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事业。
    他感动的是，自己已经没用了，万将军还待他如此和蔼。
    万霖从桌案上拿过一枚竹简递给他，微笑道，“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莲勺县人，回乡罢，以大汉课农司肥料厂属员的身份！”
    而不是被淘汰残兵的身份。
    这竹简上面，刻着“大汉课农司肥料厂鲁老瓜”，是一种身份证明，由本人自己收藏。
    鲁老瓜万万没想到，万霖已替自己安排好了，一时眼眶湿热，恭敬接过竹简，哽咽道，“将军大恩......”
    万霖打断他，“老鲁，你我袍泽弟兄，救援帮忙都是寻常，再多说就见外了！”
    顿了顿又道，“要谢，也该谢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是他见过最有能耐也最奇怪的人。
    身居高位，竟然还能看到普通士卒的苦痛，想方设法为其安置出路，令他震惊又敬佩。
    尽量将人分回原籍，也是她的意思，并非他徇私。
    鲁老瓜含泪道，“长公主殿下是恩人，将军也是恩人！”
    从军一场，收获这些袍泽情谊，还有长公主殿下照拂，能够体面地活着回乡，他知足了！
    真的知足了！
    残兵的结局，他见过。
    干脆一点的，死于战场；拖拉一点的，苟延残喘几年，死于饥寒交迫，或者军中欺压。
    他比那些前辈命好。
    万霖大声鼓励他，也鼓励其他报名的士卒，“回了家乡好好干，做出最好的肥料，给咱们长长脸！”
    鲁老瓜等人郑重施礼，“诺！”
    他们现在不会做肥料，但会学，拼了命的学！
    类似的画面，在各处军营上演。
    老弱病残士卒的感谢不用多说，身强体壮还能再战几年的那些，从此心里也多一份安定。
    伤了残了怕啥？
    只要不死，身后就还有路。
    被选中的退伍士卒陆续离营，与被分派出去的课农司属吏一起，前往各县。
    离开前，都默默向长安方向施礼。
    谢长公主殿下，谢大将军，也谢日渐强盛的大汉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