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战场比演义里更直观，也更惨烈。
    黄昏时分，袁绍阵营鸣金收兵，吕布阵营也随之退出。
    徒留一地悲凉。
    张祯在后方用千里眼看去，漫山都是倒伏的尸首。
    下意识想起隋朝祖君彦在《檄洛州文》中写的一句话，“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神悦，不要看了。”
    陈宫负手走到她身旁，担忧地道。
    这样的景象，他见了都心悸，实在不适合神悦。
    张祯叹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生于此世，她没有办法避免死亡，唯一能做的，是尽量让每一场死亡都有意义。
    吕布纠正道，“无定河？不对，这儿不是无定河，是落仙岭。”
    张祯：“......可怜落仙岭中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吕凤仙真是气氛杀手。
    但奇怪的是，他这一打岔，她心里那沉重之感似乎轻了些。
    荀彧：“好诗！”
    张祯：“不是......”
    荀彧微笑着打断，“我知道，不是你写的。”
    张神悦有时候很奇怪。
    像是担心别人以为她多才多智，时常说“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不会，只略通皮毛”等等。
    可她不知道，无论她怎么谦虚，才名已是天下皆知。
    张祯看着荀彧了然的目光，一时无言。
    强行转移话题，“大将军，提防袁绍奇袭粮草。”
    此事她已说过多次，但吕布还是耐心地道，“我已派了曹性、成廉、魏越、魏续等护粮。”
    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爱将，忠心耿耿。
    让他们去护粮，他放心。
    张祯抱歉地道，“大将军，是我多话了。”
    不是她爱啰嗦，主要是粮草太重要，几乎能决定此战是胜是负。
    君不见，三国诸多精彩战役，都因粮草问题而失败。
    吕布微笑，“神悦也是关心则乱。”
    陈宫暗道她关心的是战事，又不是你，你笑个什么？
    故作自然地站到两人中间，道，“刘皇叔也该到魏郡了罢？”
    斥候还没送信来，但他估计着后军脚程，应该到了。
    吕布：“不管他，慢些也无妨。”
    让刘备屯驻魏郡，以防袁术、刘表，是大家共同的决议。
    因此他行军快慢无所谓。
    张祯见贾诩一直没说话，不由问道，“文和先生，在想什么呢？”
    文和的心理状态，她真是时时刻刻都想掌握。
    这可是比旱地雷还凶残的大杀器。
    贾诩将目光从满山尸骨上收回来，悠悠道，“可惜不是夏日。”
    吕布、陈宫、荀彧都不懂这话什么意思，面露疑惑。
    张祯却是秒懂，倒吸一口凉气。
    文和你好毒！
    若是夏日，这些尸骨得不到妥善处理，极易生出瘟疫。
    到时不用他们再打，袁绍自己就废了。
    “......文和先生，不是夏日更好！”
    贾诩一笑，“神悦心善。”
    荀彧若有所思，看他的眼神不同以往。
    吕布：“你们打什么哑谜？”
    贾诩：“呵呵，玩笑话，玩笑话！”
    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能否生瘟疫，可不是他说了算。
    陈宫看向落仙岭地形，思索道，“若是夏日，会有山洪？”
    落仙岭后有座高山，夏日多雨，或许会山体坍塌，冲毁袁绍军寨。
    神悦心地柔软，自然不想看到那等天灾。
    张祯：“......没错！”
    快别说话了，在贾文和面前，你们两个就是正宗的傻白甜。
    贾诩：“哈哈，公台也看出来了！”
    张祯无语地看他一眼，回去吃饭。
    次日，两军再次开战。
    吕布身为大将军，不到紧急之时，根本不需要上战场，但他昨日看了一天，早已按捺不住。
    郑重嘱咐张祯待在重重护卫的大后方，不许乱跑。
    又留下一队骁勇亲随，严令守着她。
    随后一马当先，冲入敌阵。
    所率之军，乃是高顺训练的陷阵营，精锐之中的精锐。
    将猛，兵也猛，气势更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战马咆哮，旌旗狂舞，将士冲杀，交织成残酷而壮观的画面。
    倘若这是一片海域，冀州军就如海中的小鱼小虾，而吕布及他率领的陷阵营，则像海洋霸主。
    纵横肆意，无可匹敌。
    张祯远远看着，竟然看出些凌厉霸道、惊心动魄的美感。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吕布用兵的本事，她是深为敬佩。
    此人仿如天生的将才，不爱看兵书，却深得兵家精髓。
    荀彧也是看得目不转睛，赞道，“当世第一猛将，果然名不虚传！”
    吕布所欠者，在于谋略、格局。
    张祯给他补上了。
    遗漏之处，也还有陈宫、贾诩，以及他荀彧。
    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
    “传弓箭手！”
    袁绍也看到了吕布，喜得眉头舒展，“看准了射！快，快快！不惜一切代价，弄死他！”
    吕布若是躲在后方，他还无法可想。
    然而现在吕布出来了！
    这不是自个儿找死么？
    说来这也是武将的通病，只顾着战场上逞威风，却不明白“君子不立危地”的道理。
    一对一，或者多对一，都不是吕布的对手。
    但谁跟他打？
    直接放冷箭！
    他再强，也还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也会死！
    田丰提醒道，“主公，他们杀在一处，分不清敌我！”
    若要射吕布，难免会误伤己方兵将。
    袁绍冷声道：“有吕布陪葬，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田丰：......
    想问他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又怕被杀，紧紧闭上了嘴。
    袁绍：“快，还愣着做什么？”
    若非他箭术一般，早自己上手了。
    神箭手们有些为难，这个距离，明显超出了射程。
    又不敢违令，只得张弓搭箭，瞄准吕布。
    嗖嗖嗖！
    箭矢射出，飞得最远的那一支，也离吕布两、三丈。
    吕布有所觉，抹一把脸上血迹，向袁绍方向挑眉一笑。
    反手取神臂弓，对着袁绍帅旗就是一箭。
    唰啦，咚！
    旗杆断裂，大旗落地。
    那一个大大的“袁”字摔入尘埃，任士卒践踏。
    “......欺人太甚，竖子欺人太甚！”
    袁绍气得发抖，“他咋不冲我来？咋不索性射死我？！”
    吕布射的是他的帅旗么？
    不，是他的脸面、他的威望、他的士气！
    田丰冷漠地想着，兴许是因为你不够显眼。
    曹操遥望这一幕，喃喃道，“跟吕布比箭术，你疯了么？”
    虽然吕布近身搏杀已无敌，可他最强的武艺还不是这一项，而是箭术啊！
    帅旗落地的感觉，真是谁遇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