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户和保温箱，兰亭和陆清两人看得并不真切。
第一眼看过去就是太小了。
比房间里的其他早产儿还要小一圈，蜷缩着身子身上盖着一条小毯子，睡容恬静。
站在兰亭身边的女警满眼怜爱，轻轻地叹了一声收回了目光，“孩子从诊所里面带出来的时候，也是躺在保温箱里面。”
她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孩子的妈妈生下她后就死了，诊所的医生杨光开口留下了她，这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陆清眸光微动，“是下午的时候？”
若是她们当初找借口进去，是不是孩子的妈妈就不会死？
“嗯，杨光说孩子妈妈带过去的时候就是在吊着一口气，原本以为把孩子剖出来能救下孩子妈妈，但是她术后没挺过来。”
兰亭转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垂下了眼睛，思绪有些杂乱。
她不是神，救不了那么多的人。
兰亭闭了闭眼睛。
女警声音很轻，仿佛怕惊到了里面还在艰难求生的小婴儿，“孩子妈妈是他们抓来的，长得不错，被人看上定下来当孕母。”
“七个月的时候，买家出现了分歧和问题纠纷，连人带孩子就被退了回来。”
“按照他们的流程，”女警脸上带着愤怒，“孩子会被引产，大人养一养还能……”
“原本他们以为孩子生出来不会活，没想到她这么坚强。”女警扭头透过玻璃看向了里面。
陆清双手紧握着，压抑着怒火，刚才真是太便宜魏尚他们了，应该下手再狠一点才对。
女警收回了目光，三人并排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无人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
女警起身朝着兰亭和陆清敬了个礼，“非常感谢两位的帮助，如果不是你们，这次也不会这么迅速就将这些人全部抓捕成功。”
“应该的。”兰亭起身看了眼躺在保温箱里的婴儿和女警道了别出了医院。
深夜。
冷风吹在兰亭和陆清的脸上，驱散了身上的消毒水气味。
两人沉默着上了车出发往陆清家里驶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车子在陆清住的酒店楼下停了下来。
陆清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她转头看着兰亭似乎想说什么可看到兰亭脸上的表情又将话吞了回去。
在军区的这几年，她们其实已经见惯了生死。
每次的任务，即便准备得有多么充足，面对的情况总是难以预料的，受伤更是家常便饭。
可是，在见到那个小婴儿的时候，陆清还是忍不住会想，若是自己当时进去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时间不会倒流，结果也无法改变，她们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
陆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掌，清脆的掌声在车内响了起来，她像是在上学时每次完成了训练一样对着兰亭露出一个笑容。
“班长，我完成了。”
她们做了能做的一切，问心无愧。
兰亭唇角慢慢上扬，“嗯，回去休息吧，明天出去玩吧，我来接你。”
“好。”
陆清下了车，她站在原地目送兰亭开着车离开才转身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寂静的夜里。
原本拥堵的马路上如今空空荡荡。
夜风轻拂而过，吹起路边的落叶。
兰亭开着车疾驰而过，轮胎与路面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马路上回荡，有些刺耳，但很快，它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只留下远处微弱的回声。
半个多小时后。
她回到了家。
熄了火下了车。
一抬头。
车库的门打开了，时元宝扬着笑雀跃着迎了上来，“姐姐！你回来啦！”
兰亭垂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略微皱了皱眉，凌晨三点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我不困。”时元宝脚步不停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兰亭，见她眉头轻蹙情绪不高带着一身的冷意眨了眨眼睛，“姐姐，饿不饿？”
他自然地伸手接过兰亭手中的包，“灶上煨了鸡汤，我给你做个鸡汤馄饨可以吗？”
兰亭点了点头。
厨房里，时元宝系着围裙麻利地包着馄饨，鸡汤的香味溢满了整个屋子，另一边的锅里煮着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兰亭靠在厨房门边，第一次正式打量着时元宝。
原本的小尾巴如今长大了，脸上的笑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干干净净，没有太多的烦恼。
她看着元宝突然想起了今天躺在保温箱里的那个婴儿。
如果没有她的介入，那个孩子也许会被杨光抚养长大，像是他身边的那个年轻的男孩杨灿一样，长大之后和他一样进入那个组织。
也许会被转手卖给一户不错的人家普普通通健健康康地长大。
也许……
兰亭微垂着眼帘，她的锦玥呢？
是和那个婴儿一样，被“退货”的孩子？还是和杨灿一样，是被捡到的孤儿？
“姐姐？馄饨好了。”
时元宝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面点缀着葱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兰亭回过神来到餐桌边坐下。
时元宝轻轻放下碗，兰亭拿着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吹了吹放入口中，鲜美的味道在她的口腔里爆开。
她将口中的馄饨咽下对着旁边一脸期待的时元宝夸赞道，“很好吃。”
时元宝乐了起来，“姐姐喜欢就好。”
吃完馄饨，时元宝将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他跟在兰亭的身后上了楼。
二楼楼梯口，时元宝仰头看着她笑盈盈道，“姐姐，晚安。”
兰亭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晚安！”
时元宝笑容愈发灿烂重重地点了点头。
兰亭收回手转身上了楼回到了房间洗漱后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屋里关了灯。
兰亭回想着她从秦峰口中问出来的话。
每隔五年，他们便会派出七人回到雾山，这两次都是吕学进带队回去，但每次回去的弟子却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回去的人的年龄都是16岁。
至于原因，秦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知道一直是这样。
至于丁亮口中的师父“吕巍”，便是那个农家小院的主人，吕学进。
她和陆清去警局的时候，吕学进已经被抓住了，肩膀的子弹被取出，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被押进了审讯室。
兰亭自然也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比秦峰口中的更为详细一点，但关于锦玥的消息，却是一点也没有。
其中有一点便是他们师门或者说是个组织，组织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像杨灿那样的孤儿，见到那个婴儿后，兰亭对他们口中的“孤儿”来源心中有了了解。
兰亭侧过身看着窗外，厚重的窗帘隔断了她的视线，她记得锦玥有次醉酒之后和她说过，上辈子的她除了手臂上那个云纹图案，还有一个胎记。
在胸口的位置，有个红色的像是云朵一样的印记。
所以她觉得自己进入师门简直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兰亭闭上了眼睛，就算是命中注定，她也要改了她的命。
她的锦玥值得最好的一切。
楼下的房间里。
时元宝翻开了日记本，握着手中的钢笔有些出神，这支笔是他考上高中的时候兰亭送给他的礼物，时元宝格外的珍惜。
他静静地看着那只笔眉眼弯弯，心中雀跃，慢慢写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姐姐喜欢他每天开开心心的，那他就开开心心的。
姐姐喜欢他单纯的样子，那他就保持着单纯的样子。
从小，时元宝就觉得他家里的情况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别人家的爸爸妈妈说一不二，孩子们只有听话的份。
可他们家却是反过来的。
姐姐在家里说一不二，爸爸妈妈对姐姐既畏惧害怕又含着不满，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两人就会背后琢磨着怎么离开这个家。
他小的时候不懂，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想离开。
同一个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孩子被父母打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在他心中，姐姐要比爸爸妈妈聪明多了，那这个家由姐姐说了算不也很正常，而且姐姐也不会平白无故就打人发脾气，都是爸爸妈妈先惹姐姐生气了她才会动手，比村子里其他无缘无故朝孩子发泄怒气动手打孩子的家长好多了。
谁厉害就听谁的。
姐姐厉害，自然就是听姐姐的。
时元宝拧着眉手中的笔顿了一下，随后在上面写下一行字后合上了笔记本。
【今天姐姐有心事，她看着我的眼睛里虽然在笑，但总觉得是在透过我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