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茵的手,皓腕凝脂指若葱根,五指纤纤却看不到骨节,似玉砌观音手,放在程老爷子老态褶皱的手里,显得分外矜贵。
程老爷子先是攥了攥她掌心,又捏她五指骨节。
沉凝半晌,嘶了声:
“...夫人,已得贵子?”
这不是什么秘密。
俞茵莞尔,“嗯,朗儿刚足百日。”
许岩在旁打趣,“老爷子,您还是说点儿咱们不知道的。”
程老爷子捋了捋胡须,松开俞茵的手,又顺着她纤细手臂上上下下捏了捏。
他指力不轻,全发在俞茵骨头上,捏的她胳膊有点疼。
最后,程老爷子松开她,沉思了会儿,他因着有眼疾,带了墨镜,也看不出面上什么情绪变化。
只是默了几秒,语声沧沉徐徐说道:
“夫人命格深厚,虽多难,但多能逢凶化吉,福报是深的,但是子女缘浅,既得贵子,往后千万细心养育啊...”
这话,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不止俞茵脸上没了笑,连聂天擎面上随意的神态也稍稍转变,变的严肃了两分。
他清声问,“老爷子,怎么说?我那儿子...不好养?”
朗儿能吃能睡,不哭不闹,刚足百日就已经沉甸甸,十足的大胖小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好养的。
程老爷子听言,却是摇了摇头。
“聂帅日后贵不可言,大帅府的少爷怎么也差不了的,我说了,摸骨只算三分,多的,还要看各人运道啊。”
他眼睛虽然看不见,说到这里,脸却转向了俞茵:
“夫人是有福之人,又入有福之门,运道自然是好的。”
这是在回还先前那句不太吉利的批言。
俞茵眸光微晃,浅浅笑了笑,没说什么。
聂天擎却是若有所思。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许岩视线流转,连忙出来打岔:
“诶~,大帅,咱们还是赶快开宴吧,您不是...还要带夫人出去么?”
可别聊了。
再聊下去,叫这老头儿给搅和坏了心情,他的事儿还咋办呢?
聂天擎看了眼许岩,收敛思绪,牵住俞茵手起身。
“对,别耽搁出门儿的时间,开宴。”
程妈应了声,连忙快步往餐厅去吩咐。
众人这才陆续起身。
聂天擎眉眼淡淡含笑,招呼程老爷子:
“老爷子,今儿可真是好酒,品品?”
程老爷子一手由程九扶着,听言乐的呲牙笑:
“尝尝?尝尝尝尝,走走走...”
一场小小插曲,就这么过去。
这顿饭,难得人多,俞茵也让程妈和香梅上桌,一桌人有说有笑,吃的很是热闹。
聂天擎还惦记着要陪俞茵出门,小酌几杯就放下了酒盏,倒是程九和冯郊陪着程老爷子喝了个痛快。
酒足饭饱后,两人把喝的醉醺醺的程老爷子,扶去客房歇息。
俞茵又叮嘱程妈照看程璐璐,也安顿她到客房午歇。
交代完一切,聂天擎就带着俞茵出门,许岩开车,香梅坐副座。
洋车驶出聂公馆,俞茵拢好膝头大衣,满怀期待地看了眼身边男人:
“最近年底,街上的铺子差不多也都歇业了,我倒真想看看,大帅能带我去哪里。”
聂天擎与她十指交扣,原本侧着脸在看窗外,听她说话,才扭过脸来,继而唇角勾出温和笑弧:
“到了就知道了。”
俞茵却看出他明显没有早上兴致高,眼波流转,她偎过去挽住男人臂弯。
“怎么了?在想什么?”
聂天擎眸光动了动,如实说:
“...想程老头儿说的话。”
俞茵微怔,而后樱唇浅弯,下巴搁在他肩头,柔声软语道:
“我们朗儿会健健康康长大,他是我们长子,怎么可能不悉心养育呢?若是真的担心,往后更上心一点就是。”
聂天擎听言,薄唇浅勾,轻握住她手背:
“嗯。”
当然会上心。
他绝不会让儿子出一点事,俞茵多爱儿子?小崽子绝对不能出事。
*
年关将至,许多铺子都已经关门歇业,城里街道上也人迹稀疏。
洋车绕过了半座城,停在一处白金漆高楼耸立的圣保罗教堂前。
俞茵跟着下车,惊讶的环视四周。
“怎么来这里?”
这座教堂是跟军政府大楼先后脚建好的,前身原本是座老旧的女子私塾,只不过前几年因为战乱而荒下来。
聂天擎想在潍城建立聂军的军校,所以拆平了旧私塾以及后面的一片旧工厂,建立军校的同时,又在隔壁建立了新式院校,以后潍城的女子也可以跟男子一样一起读书。
而在两所院校的前面,建立了这所洋教堂。
聂天擎牵着她的手往教堂里走,边走边说:
“今年最大的事,就是改造潍城的风貌,当初之所以建这所洋教堂呢,是军政府几次议事才定下来的。”
“潍城往南,像青省,淮省都有代表性的新式建筑,洋书院,洋教堂,歌舞厅,咖啡厅,裕京往北的省份,徐州,也在贴合新潮,独独潍城没有。”
“潍城这地儿,要比周遭都封闭,这里的人,思想应该变通和解放。”
“如今河道扩开,往后经济肯定是要向裕京靠拢,民生会渐渐带动起来,发达繁华的地界,洋文化必不可少。”
“这儿,是聂军都城,要彻底改头换面,与时俱进,就从洋教堂,洋书院,和聂氏军校开始。”
“改变新青年的思想,眼界,才是真正改变潍城的未来,聂军的未来。”
俞茵跟在他身边,静静听他说完这番话,胸腔里涌动的热血无端带动起一股子朝气和期冀。
她掀起睫羽,仰望男人流利硬朗的下颌线,嘴角悄然翘起。
聂天擎突然偏头过来,对上她明艳笑颜,眼尾也扬起浅浅笑意。
“知道爷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俞茵眨眼,摇了摇头。
聂天擎握紧她手,牵着她路过两侧一排排的长椅,下巴轻抬示意她往前看。
俞茵扭过脸,看到一个秃头白胡子的洋人牧师。
她眸光微怔。
聂天擎说,“听说现在新派的婚礼,大多都在教堂,夫妻要彼此宣誓,还要戴上对戒,戒指套在手上,是是新式婚姻的标记,永远不能再摘下来,代表会对婚姻和伴侣忠诚。”
两人走到牧师前,俞茵半晌都没回过神,然后亲眼看着他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两枚金灿灿的对戒。
聂天擎眉梢扬起笑,“这讲究不错,爷就爱标记。今天这牧师见证,咱们做潍城洋教堂第一对宣誓的夫妻。”
“一会儿,这戒指你给爷戴上,就算是送给爷的生辰礼了。”
说完,不等俞茵说话,他自己开始催促牧师:
“快,宣誓!”
俞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