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国来的这几天时间里，除了了解一番小队内部事宜，谢一城也带着进山转了一转，跟几个山屯的老百姓聊上几句，了解一下情况。
    对于小队在附近的山屯老百姓心中的威望，李爱国表示极为满意，回来时还跟小队众人再次嘱咐，只要你把人民群众放在心上，人民群众会用实际行动感谢你，也不会忘记你。
    在小队内也没有待太久，临行前最后一件事就是要跟着众人一起去看冬捕抓鱼。
    今年东北粮食减产，许多地方都限额限量，这是都知道的事。
    谢一城他们所在的小队能在限量的基础上用其他方法供给部队，甚至之前还打了点东西，有条件给附近一些家属送点东西回去。
    李爱国当然知道，不论是驻守地方的作战部队，还是类似谢一城这种森林公安部队，都是被要求禁止在山林中捕猎。
    山林老百姓打东西为了生存，山里东西是有数的，部队这么多人要是放开了用枪打，附近山里东西能打空剩下不了多少，等于是在附近老百姓口中抢饭。
    而且山林规矩许多战士不了解，要是次数出现多，军民闹出矛盾那可是重大事故，从上到下全要挨批。
    工农兵一家亲，军民鱼水情，这是基本定调，绝不允许出意外。
    毕竟部队随便驻扎一个师一个军都是上万几万人，当今整个长白山山林中生活的老百姓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么多，山里没有这么多的平坦耕地存在，光靠打猎养不活太多人，附近人多是生活在山脚或者靠近山林的平地附近。
    不过今年有些特殊，加上谢一城所在小队驻地距离附近山屯路比较远，最近的还是张家屯白家屯跟谢家屯，过去都要半天路。
    距离山屯路不算近，小队人数不算多，周围多是山林，往南走几天才能见其他山屯存在。
    人数少，距离远，加上和山屯关系之间密切，小队也没有过度打猎，用枪的次数也不算多，多数时候都是用弓和套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引起矛盾，李爱国就算看见也不会多说什么。
    打猎这项李爱国因为身份原因没办法参与，但是冬捕抓鱼这项跟其他的不一样，冬捕地点周围也没有人在，这个可以查看一番。
    如果真要能捕捉到鱼，数量不是特别少，李爱国也能做主内部嘉奖一下，毕竟是自力更生，在不影响周围人民群众生活的情况下，通过自己努力捕捉到鱼，也算是自身能力的一种表现。
    李爱国离行前两天，也是冬捕收网的前一天晚上。
    谢一城坐在火堆前，伸着双手烤着火开口道：“首长，要我说明天你就别去了，来这也没好好歇息过，不如好好在屯子里歇歇，等我们把东西带回来。
    “今天下网你也跟着去了，后面去不去都没啥。”
    “那不成，临走也要好好瞧瞧亲自动动手，今后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这么来一趟。”
    听着李爱国的话，谢一城微微品了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想法，有些迟疑开口问道：“首长，从东北到北平要多久？”
    李爱国抬头注视着谢一城，面颊间逐渐起了笑意，隔了一会才道：“需要三十年。”
    谢一城听着也是一笑，他听出来李爱国话中意思。
    之前去省城知道李爱国这个人后，他问过几句，后面又经过李为民了解一番细节，知道李爱国是1923年入党的，算是不说最先的那一批也是很靠前的。
    入党30年，中间经历这么多事，起伏不定，经历各种战争，被围堵、被出卖，灾荒饥饿、鼠疫病害，随便一件就是一个人一生都难以忘记的。
    当年他被介绍入党时，才19岁，至今都没有后悔过。
    说来有些意思，李爱国这辈子只在1923年当年被介绍入党时去过北平，之后三十年没再去过，之后直接晋察冀来到东北开始进行解放战争，后续入关北平解放也没回去过。
    从东北去北平需要30年，也是李爱国在说他自己的人生正式开始，以及入党党龄，今年就要从东北去北平了。
    入党前才19岁，等到北平过了今年，也已经50岁。
    周围人听着两人谈话，左右看着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这走啥路需要走三十年才能走到北平，两个人说话就好像打谜语一样，让旁人根本听不明白其中啥意思。
    听不明白还念及到李爱国身份在，又不好开口问，听着一头雾水。
    最终还是赵肋主动开口接了话：“首长，你看来了也有几天，马上就要去其他地方视察，能不能趁着今天时间，给我们这些年轻同志鼓鼓气打打劲，让他们今后能更好地照顾到周围老百姓，为人民服务。”
    李爱国环顾四周，望着众人的目光停顿一番后开口道：“其实有些话反复提及次数过多，有时候不但起不到该有的作用，甚至还会出现负面情况。
    “就现在咱们同志做的就很好，周围乡亲们都信任同志们，只要将这份信任继续保持下去就行。
    “多余的我也不说什么，红国很大，可以装下所有人，咱们这个小队也不是大家最后的终点。
    “大家平时除了进山工作也要不停学习，为了国家也为了你们自己。
    “为了中华崛起读书，同志们都加油。”
    李爱国看着周围众多都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战士，满眼都是当年他19岁入党时的样子。
    现在比他那时好太多，起码不用再打仗了，最近的一场大规模战争也没有发生在本土。
    他那时候真的是脑袋别在腰间，随时会掉落。
    赵肋笑着点头：“首长说的在理，为了自己也为了国家读书，只要坚持下去今后指定会越来越好。”
    坐在周围的众人，有人听进心里去，有人满不在意，有些藏在心里，有些流于表面。
    小队里有不少人目光短浅，没想着能再向上走，只想在小队里待一辈子，有的人则是觉得即使每天忙活回来还要学习，本就劳累还加重不划算，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李爱国将所有人的情况全部看在眼里，仅仅是从对待学习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哪些人今后能走到哪一步。
    心里即使有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作为领导层自然知道现在整个国家都在转型，从之前因为勒紧裤腰带供应前线到现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建设。
    今后各种有知识懂识字的年轻人会吃香，不论是进工厂还是下基层又或者其他部队都需要他们。
    面前这个森林公安小队，只要人愿意继续学习下去，今后就算在小队留不下，有条件的今后哪怕去其他地方依然能将日子过的好起来。
    不过看现在这情况，相当一部分人没太在意。
    谢一城在一旁也瞧见了现场情况，同样没有开口，有时机会出现如果没有匹配的知识，该溜走还是会溜走。
    或许是知道自己在这，所有人都不自在，李爱国没待一会儿就回房间，赵肋则是抬手招呼谢一城上一边。
    两人离开一段距离，到了后面放杂物的石屋中，谢一城开口问着：“指导员，啥事要这时候说，吃完饭该睡睡了，明个一早还要忙活。”
    “不用很长时间，就一会。”赵肋跺了跺脚，“明个去收渔网，收回来后别耽搁，在小队这边吃顿饭，你带上几位同志和我一起，给李首长他们送下山。”
    谢一城皱眉有些不理解：“不是还有其他小队也要去看看吗？怎么就下山了？”
    “去啥别的小队，人就是为了来看你的。”赵肋开口，“在大队都没有待一天，在小队能待几天，这还不明显吗？”
    “这都能把事算在我身上？”
    “不算在你身上总不能算在我身上，我跟人家领导也不熟。”
    “那不能啊，之前你在省城工作，怎么也见过不少回，搭上几句话总是有的。”
    赵肋乐了：“起咱们大队建成开始，你总共见大队长多少面？
    “我在省城不也一样，省城地方比县里地区都要大，工作地点也不一样，开会时级别我差太多，轮不到我过去。”
    “合着你在省城也没我想象的那么行啊。”
    “我行不行，你要看办啥事，就跟找医生住院拿药那些小事能行，关乎一些大事就不要想，就跟今天这情况一样，我能咋整？”
    谢一城想想也是，赵肋这级别跟李爱国确实差的不少。
    加上现在李爱国去了奉天，已经待了两年，年底进北平，这之后的差距还会拉开更大。
    但是谢一城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李爱国来小队待这些天是为了啥，不会只是为了传些消息过来看看他人的。
    还是说李为民那边给传了话，正好李爱国回省里顺道拐弯过来看看？
    不然没必要来小队里花个几天时间停留，虽说在别人看来是下基层，可这基层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居住条件，肯定是不如城市里舒服。
    看着谢一城沉思着，赵肋继续道：“你也别想多，喊上几个人一块跟着下山就行，送到山下你要是不想继续送就该回来回来，后面我给送去省城那边。
    “到了省城跟咱们就没关系，正好我回去看看几位战友。”
    “这都是小事，山里最近也没啥要忙活的，不然我也不会喊上人去冬捕，真要忙起来哪怕差肉吃也不会去忙活这。”
    两人这么闲聊细语，将后面事情给定下来。
    李爱国去省城他们必须跟着一起去，一定要确保李爱国安全到达省城，就他这个级别，真要是因为下基层来小队出了事，他们森林公安部队从长白山总队到基层小队谁都跑不了责任。
    回去后跟其他人闲聊几句后，谢一城转身回去歇着，准备明天早起收网。
    黑夜中，有人双手抱头安安静静想着今天李爱国说的话，心中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在平时巡山护林本就疲累没有多少空闲时间的情况下，还要去用心学习。
    还有人回去躺下睡的呼呼作响，根本没在意李爱国说的话，毕竟这些劝人学习的话听多了，已经免疫。
    ……第二天天未亮，谢一城跟赵肋早早起来，作为小队队长跟大队指导员，他们不但要以身作则，还要提前做好准备。
    将战士们喊起来洗漱完后，把前一天准备好的干粮热了热随便垫了垫肚子。
    留下一些人留守驻地，其他人带着工具跟运东西的背篓还有早先就准备的一辆木板车过去。
    都知道抓完鱼回来才是吃好的时候。
    之前小队冬捕过一次回来，按照谢一城的做法，直接整上四吃。
    昨天谢一城也跟所有人说过，今天带东西回来也整上四个鱼菜，红烧、清炖、烤鱼、清蒸。
    东北冷水鱼生长缓慢，土腥味也比较淡，只要处理干净放上一些姜丝去腥，不会因为土腥味影响口感，清蒸是能做的。
    至于冷水生吃，谢一城从来没这么吃过，他之前也见过一些山屯或者山下的村落在周围河里抓鱼后进行生吃，包括之前的白老头也这么整过。
    按照他们的话说，长白山入冬最冷的时候啥脏东西都给冻死了，生吃有啥的。
    可实际上，全世界各地，如果当地生吃海鲜或者河鲜比较多，那么当地的一些治疗寄生虫的技术都是全世界排名比较靠前的。
    不论是淡水还是海水生物体内，基本会存在寄生虫。
    谢一城之前劝过几句没劝成，最后没有再劝。
    人的生活习惯没办法一次性改过来，毕竟生吃鱼生这个是从古至今几千年流传下来的饮食习惯，没办法改变。
    谢一城不吃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有限，淡水鱼生吃哪怕是再小的概率，如果真吃出事治疗手段有限。
    更何况，他更喜欢咸鲜的口味。
    小队里都是年轻人，受过一些思想教育，接受能力也强。
    之前谢一城说过几次，都是惜命的人，不愿意把小命丢在吃饭上面，不就是不能生吃吗，烤着吃烧着吃炖着吃哪样不比生吃味好。
    “队长，你快点，吃太慢了，都等着你呢。”
    谢一城喝了口热粥抬头看着张富贵：“着啥急，离天亮还有一阵。”
    “那地方离咱们这还有好一阵路，早去早回。”
    “不差这一会。”
    张富贵挠了挠头，心里着急又不敢当着李爱国面大声吆喝，只能憋住话。
    “首长，你吃完咱们就走，过去有一阵路，去晚了回来耽搁时间。”
    李爱国加快速度吃完放下碗筷：“走。”
    众人全都加快速度，没一会全部吃完，带上一些干粮避免出现意外集体向着上次那片湖水靠近。
    走在路上，因为李爱国在，众人还是有些放不开，最后还是李爱国招呼着谢一城走慢些在后面跟他说话，离众人二十多米后，队里才起了动静。
    本来跟随李爱国一起来的几位同行人员还想跟在身边以防意外，被赵肋给拉住：“在长白山里谢一城同志护不住的人，别人更没可能护住。
    “在这里，他才是最熟悉的人。”
    这才让几人微微放下些心，即使这样，他们在队伍最后面，尽量跟李爱国保持最近的距离，一旦出现意外能马上支援到。
    谢一城看着前面队伍里时不时有人回头看过来，对着身侧李爱国问道：“首长，这有啥事还要在后面单独跟我说，啥事不能之前或者之后说了？”
    李爱国看着山林间树木，将声音压低到谢一城能听见前面人都听不到：“现在说最好，之前早了说不好，再之后晚点说又太晚。”
    听着李爱国这有些神秘的话，谢一城开着玩笑：“不会是有啥要我犯错误的事让我去做吧？我可一心爱国向党，不违反原则的。”
    “谁让你违反原则了！”李爱国听着忍不住道，“爱国爱党这都是原则性问题，不能改变。”
    “那有啥事要单独聊，本来这几天队里人都看着觉得咱们太亲近，你这整的让人以为咱们之前还有啥很近的关系。”
    “不近吗？”李爱国突然问道。
    谢一城看了李爱国一眼，瞧着他那充满人生经历的眼神，品了品话，想着以前，随后还是问道：“首长，你还是直接跟我说吧，我这有些迷糊。”
    “喊李为民喊叔，喊我还喊首长？”
    现场一静，谢一城有些吃惊，他是真没想到李爱国这么直接。
    李爱国平淡道：“没啥不能说的，他之前不是也去过你们山屯见过你面，总不能给他忘了吧？”
    “那不能，为民叔咋可能忘了他，我爹我娘都不许我忘了他。”
    “记得就好。”李爱国看着前方队伍尾巴，步调不减，“我本来计划是直接去省城，森林公安部队因为组建一段时间，也在计划范围内，但是不会下大队来小队，是直接去长白山总队。
    “来之前有人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看看你们兄妹几个。”
    “为民叔跟你说的？”
    李爱国仰首：“如果你在北平没有其他认识人，那想找其他人给我打电话我也接不着。”
    “为民叔现在咋样？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再活个十来年不成问题。”李爱国看向谢一城表情流转着，“他来前托我过来，你家里其他人我是没办法过去看，只能从你这了解情况。
    “你现在也是小队队长，待了这几天能看出来你能顾得过来小队，能力比平常人要高出一大截。
    “再按照你之前说的，已经成家孩子都有了，弟、妹都在念书识字，日子过的也比以前强，那就挺好。”
    谢一城接回上面话：“首长……爱国叔，有啥事你就说吧，为民叔托你大老远来肯定有事。”
    李爱国突然站定脚步，注视着谢一城：“他让我来再问问你，愿不愿意带着家里人现在去北平。”
    “之前为民叔来家里说过这事。”
    “我知道，他说过，让我再劝劝你。”
    谢一城摇头：“爱国叔，你到时候要是到北平，替我谢谢为民叔好意，我替一家人都心领了，家里人都在东北山里长大，亲戚乡亲熟悉的战友太多，我放不下这里。
    “我们一家走了，爹娘、屯子里之前牺牲的抗联烈士们坟前少了一家人照料，我哥从部队回来也找不着家里人。”
    李爱国听着继续迈开脚步向前走：“这点他也说过，知道你肯定会说这些。”
    “我……”
    “你先听我说完。”李为民表情转为严肃看着谢一城，“他让我告诉你，这是他最后一次喊你带家人去北平，去到北平可以被你们一家安排城市户口居住地点工作单位，你两个弟、妹都会有学校上课。
    “一旦过了这个时间段，今后再想去，这些都没办法去做，限制再变大。”
    谢一城听着沉默一番，忍不住叹气：“要是旁人知道这条件，不知道的还以为为民叔是我们家啥亲戚关系这么帮，教员他老人家都不敢这么帮乡里人。”
    没给李爱国说话机会，谢一城继续道：“我不是说为民叔不是，我知道他这是破例，为了我们好给安排事，就是这样我才更不能带一家人去。
    “大坝垒起来很容易，抽出一根树枝就可能全部垮掉，他心意我领到了，但是我不能拖他后腿。”
    李爱国听着沉默半晌，忍不住叹气：“一城，你回头再仔细考虑考虑，我年底进京，能顺便给你们一家安排去。”
    “不用考虑了爱国叔，我就是这么想的。”谢一城灿烂一笑，“回头你到北平，写信回来把你家跟为民叔家地址送来，我到时候给你们写信唠嗑，路再远，也挡不住信件往返，人不在面前，也能了解近况。”
    “真被他猜对了，你小子这性子是真他娘的倔，咋说都不听。”
    李爱国深深吸了口气：“等我回去跟他打电话说清楚这事，地点等回去我写给你，你写信跟他说。”
    说完李爱国万般感慨道：“一城，有时候人的选择，一选择就是一辈子。”
    “我知道！”谢一城看向东方升起的太阳，“有的人为了太阳升起也是选择了一辈子，我比不了太阳，所以我选择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