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柯只说了一句话，又晕过去了。
    明明是刚从水中捞出，可这孩子的身体却滚烫无比，像是又在发烧。
    顾亭念眉头一皱，抱起他，飞快地往后山木屋里走。
    短短一天内就给这孩子换过两次衣裳的顾亭念对此已经轻车熟路了，很快就给他换好了，顺道还给他喂了两颗周青词给的什么号称死了都能把人救活的丹药。
    然后他才从带来的衣服里拿了件厚的给他擦头发。
    但擦着擦着，顾亭念眉头皱起来了。
    ——因为萧云柯的头上有一道伤，像是被什么人按在了地上擦出来的。
    ……谁来过这里？
    是张慕打的吗？
    顾亭念不自觉的蹙起眉了，心里对张慕又生出了一点厌烦，可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萧云柯只觉得有人摸自己的身体，他挣扎着醒来，看见了顾亭念的脸，顿时一愣——
    ……我死了？
    我死了吗……怎么竟看到师尊在扒我衣服、给我擦头发？
    “……师，师尊？”萧云柯迟疑着开口，眯起眼看他。
    顾亭念下意识的开口否认：“什么师尊？我不是你师尊。”
    “……”萧云柯看着他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师尊，你要不看看你的脸？”
    他的脸上已经不是平平无奇的相貌了，想来是雨水洗去了那丹药的伪装。
    闻言顾亭念一呆，意识过来了什么，本能的就抬手摸了摸脸，然后沉默了。
    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鼻子没有这么挺，嘴唇也不是薄的……
    但现在他摸到的地方鼻子是挺的，还是薄唇。
    这是他自己的脸。
    “……”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你生病了，”顾亭念蓦然开口，换了个说法：“是那位师兄叫我来给你疗伤的。”
    闻言萧云柯更犹豫了，他在想要不要告诉师尊他见到的事……可是、可是那样的话，我算不算很没礼貌的窃听呢？
    想到此处，他张了张嘴，“……原来如此，那多谢师尊……照顾我？”
    他好像不记得刚才在水下的事？——顾亭念挑起眉来。
    那也不记得刚才……咬他了？
    “……可是，”正当顾亭念以为这事过去了的时候，萧云柯忽然又开口了，“刚才在水下……好像也是师尊你救的我？”
    这一瞬顾亭念下意识的在脑海中找有没有什么能篡改记忆的仙术——
    他这一愣神，萧云柯就注意到了。
    ……是他吧？原本还有些不相信的萧云柯看到了他的态度，这下确定了。
    就是他救的我。
    “……你看错了，”顾亭念垂眸，鬼使神差的否认了，“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是你师兄说你发烧了，我才过来的。”
    萧云柯一怔，心里想的却是——师尊人真好啊，居然不以恩挟报……我还没遇到过这么好的人呢。
    师尊是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给他穿衣服擦头发熬粥蒸糕点……
    也是第一个抱着他哄的人。
    如果顾亭念此刻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必然会给他一个大嘴巴子——那叫抱着哄吗？那不是师慈徒孝的标准流程吗……
    “……是这样吗？”萧云柯垂眸，忽然又看到了什么，他看向那个包袱，指了指，“那里面的衣服也是他给我带的吗？”
    顾亭念僵硬的一点头，“里面有修炼的心法，还有丹药，上面都贴了条子……有一种名为辟谷丹的东西，吃一颗能半个月都不进米水也不会死。”
    “那你呢？”萧云柯却没在意他说的那些丹药心法，抬眸道，“你不来了吗？”
    闻言顾亭念抿了抿唇，“……我不来了，但那位师兄会来。”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体内再次泛起了熟悉的疼痛——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响起了：“你怎么又在这里？不该去养伤吗？”
    顾亭念无语了。
    到底是谁把他的经脉都弄成那样，还让他自己去养伤的？
    不过……这系统，是没有在时时刻刻监视他的吗？
    它刚才去哪儿了？
    “……师兄会来就好。”萧云柯低下了头，正好错过顾亭念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
    ……师兄不就等于师尊吗？
    他原本想问顾亭念为何对他两面三刀，可临到头了，又不敢问了。
    他怕问了以后，连这点仅有的爱也没了。
    “嗯，”顾亭念忍着体内的痛苦说，“我先走了。”
    他起身要离开，突然又想起，“张慕近日是不是来找你了？”
    萧云柯一怔，随即惴惴不安的点头。
    ——师尊想必是更喜欢张慕的吧……那我……我要和他说，身上的伤是张慕打的吗？
    ……还是不说了吧。
    “他以后不会来了，我在后山设了防御阵，除了那个师兄……以后不会有人来这里了。”顾亭念一边说，一边又想起了张慕和系统，眸中瞬间就闪过了一丝不悦，可这一点情绪低着头的萧云柯并没看到。
    等等……萧云柯抬头，动了动唇，想问，师尊你这是在保护我吗？
    ……保护，还是囚禁？
    可他还是没敢问出口。
    顾亭念看了眼他低着的头颅，突然说：“你几岁了？”
    “……十六。”萧云柯依然低着头。
    ——这么矮小？十六？顾亭念一怔，脑海里闪过了刚才萧云柯那营养不良般的身体，蹙起眉来了。
    他开始思考，辟谷丹是不是不长肉？那要不要……
    “你会做饭吗？”顾亭念忽然问。
    萧云柯依然低头，像是不敢看他，嗓音有点诧异：“什么？”
    “十六，也是少年郎了，”顾亭念见状，叹了口气，“端正坐姿，别总低着头。”
    刹那间萧云柯觉得脸色爆红，立刻抬起头来了，磕磕巴巴的：“……师尊，我不是……”
    顾亭念看着他，和他对视，眼眸中的神色很坚定。
    那一瞬萧云柯觉得刚才纠结那个问题的自己好蠢。
    ……他打不过张慕，张慕却随随便便就能进来，师尊这当然是在保护他了。
    怎么会是囚禁呢？
    而且吃穿食物功法都有……只不过顾亭念不常陪着他罢了。
    “会做饭吗？”顾亭念重复问。
    萧云柯本能的就要答会一点——可又忽然想到，如果我会，那他以后是不是就不来我这了呢？
    他抿唇，摇头，“不会……我以前，都是吃别人剩下的饭。”
    顾亭念：“……”
    好惨。
    怪不得像个小豆芽菜。
    他蹙眉，又问，“你喜欢吃什么？”
    这一下萧云柯怔住了，“啊？”
    “……罢了，也不能只吃喜欢的，会营养不良。”顾亭念却喃喃道。
    萧云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想自卑的低头了。
    可他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着顾亭念，看他的衣服、看他的脸、手……就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样子印在心底。
    “以后，那个师兄会给你送饭，还有水果。”顾亭念本能的用现代词汇，忽略了这小豆芽菜可能听不懂，“你好好修炼，不认识的字记下来，那个师兄会来教你认。”
    闻言萧云柯的眼眸亮起来了，嗓音也不由自主的抬高了一点，“好！”
    “我有事，”见他很听话，顾亭念也不再多说了，反正该说的都在那包袱里了。
    他起身，道：“先走了。”
    再不走……这烂系统又要发疯了。
    萧云柯下意识的要起身送他，却诶呀的一声又摔了回去。
    顾亭念立刻拽住了他，“你才刚好，又起来做什么？”
    泛着微微茶花香气的气息近在咫尺，萧云柯不由自主的悄然一歪身体，靠在顾亭念怀里。
    这一瞬他心脏跳得极快，很紧张顾亭念会推开他，可嘴上却委委屈屈的：“师尊……我……我是想送送你的，可是我太笨了，忘了我受伤了……”
    怀里的孩子瘦得很，骨头硌在怀里生疼，顾亭念无奈的叹了口气，没看出他的小动作，只是又把他按回去，盖好被子，“不用送……记得好好学习，那个师兄会来抽查功……课。”
    他的语气古怪的顿了一下，体内的疼痛让他下意识的就放开了萧云柯。
    萧云柯刚才试探着往师尊怀里靠，内心也有点不安，便没察觉出他这点古怪。
    “这次真走了。”顾亭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萧云柯裹着师尊带来的崭新的被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乐得像是长出了许多小花——
    好耶！原来师尊不讨厌他！
    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最开始对我那样的！
    他卷着被子在榻上滚了两圈，简直开心得睡不着觉，于是又爬起来察看那个顾亭念给他准备的包袱。
    里面除了基本的衣服帕子以外，还有两本书。
    写着《入门基础心法》的那一本字迹十分工整，但另一本却像是手写的……思想品德？
    那是什么？萧云柯翻开看了两眼，下意识的念了两句——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萧云柯有点看不懂了，他看了看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发现上面有的地方涂墨不清，像是才写不久的册子。
    ……是师尊写的吗？他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吗？
    他皱起眉头钻研起来。
    而那头刚回到自己房内的顾亭念已经忍不住那钻心的疼痛了——
    他咬牙切齿的吞了一颗周青词炼制的丹药，才压过了那系统的力量。
    “……你怎么突然能压住我了？”系统呆了一下，但很快它就反应过来了什么，愤怒起来，“你那个师兄给你的药已经弄好了？”
    顾亭念也从它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你刚才不在我的身体里？”
    那是不是代表这玩意儿可以驱逐出去？
    “天道当然是自由的，怎么可能只限制在你身体？”系统本能的反问他，“不过你也别想把我赶出去，这辈子都不可能，连你那个师哥都做不到。”
    “那你刚才去哪儿了？”顾亭念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系统直言直语：“完成任务啊！不伤你，我还不能伤别人吗？”
    “……”顾亭念皱起眉来。
    依照他对这玩意的认知，这系统和害人精没两样，它既有随便操控人心之力，那是否代表它为了任务……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想了想，“你为什么非要萧云柯死？”
    “因为他是反派啊，”系统也毫不犹豫的回答，“他以后会阻拦张慕成神的！”
    顾亭念深呼吸一口气，“那是还没发生的事，你怎么能用你的认知来判定现在的他？”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黑化呢？”系统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表面装无辜，实际上黑得像煤油呢？”
    “……人是在后天教育和环境下养成的，你若引导他向善，他怎么会黑化？”顾亭念也据理力争。
    系统沉默了一下，“我不听这些，反正我的任务就是弄死他。”
    得，那也别谈了。顾亭念气得哼了一声，钻进被子里睡觉了。
    “喂？”片刻后，系统却又开口了，“你刚刚那么问是想干什么？”
    顾亭念翻了个身，不理它。
    系统：“……”
    别以为你把自己弄成小毛巾卷我就看不到你！
    它想了想，“你非要对他好，我不拦你，但你也不能拦我干别的事来促进任务发展。”
    “比如去张慕那里做手脚？”顾亭念冷不丁的出声问。
    系统本能的顺着话答了：“你怎么知道？”
    “……”
    顾亭念闭了闭眼，心想这玩意怎么像没脑子？但说它没脑子吧，它又能抓住重点知道怎么样才能完成任务。
    甚至知道这里不行，就换一个突破点。
    “你真的是天道？”他有点怀疑，“天道觉得张慕以后会成神、所以让你来帮他？”
    不，我的任务只有杀死萧云柯而已——系统闻言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有办法了！我知道怎么样才能阻止你对他好了！”
    它话音落下的一瞬，顾亭念心里本能的涌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我想到了！我根本不用那么麻烦的去找张慕或者别人，也不用伤害你，我伤害你没有用……我要让萧云柯伤害你！”
    “苍天在上，我用我的自由来交换神力，我用神力诅咒你——”
    它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恶意，“从今往后，萧云柯若靠近你半米以内，你便浑身剧痛……你不是相信他善良吗？那就看看，他在明知会受伤的情况下会不会靠近你！我信性本恶论，他一定会喜欢你痛苦的样子，为此折磨你、虐待你——哈哈哈哈——”
    顾亭念：“……”
    笑你大爷啊！你当自己是魔仙小月吗！还说诅咒就诅咒……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裹紧被子睡觉了。
    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所谓的诅咒并不是系统随便发疯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