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雨中
作者:兰心心   徒弟,你在玩一种很新的爱师尊最新章节     
    “你这孩子好没礼貌,谁教你这样对师兄说话的?悯天峰是谁住的你不知道么?我奉的当然是掌门的命,”顾亭念面不改色的斥责,“而且,这位师弟,门派有规定,我们是不许私下斗殴的,你是不知道有这条规定呢?还是想故意违反门规,被逐出派中?”
    闻言张慕脸色立刻变了——来的时候他爹可嘱咐过,元玄派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要他来是让他在这里搞好关系,而不是给他惹麻烦。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个在他身体里的东西……那玩意儿说以后萧云柯会抢走他的一切。
    一个他从来就没拿正眼瞧过的人,以后竟然会抢了他的所有东西?他也配?
    张慕默不作声的想,但在触及面前白衣师兄那冰冷的目光时,又忍不住退缩了——
    算了……来日方长,反正今天已经给过萧云柯教训了,不如先离开……免得被这个多事的师兄真的告到掌门面前去。
    想到此处,他脸上挂了个十分勉强的笑:“……师兄说笑了,我只是在和自己的师弟切磋而已,你说得对,我该上晨课了。”
    他离开了。
    确认张慕走远再也不回来后,顾亭念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急匆匆的转身看向了萧云柯。
    这孩子蜷在床边,神色痛苦,又好像带着一点迷茫。
    “他欺负你哪里了?”顾亭念见他蜷缩着,顿时有点着急了,他急忙凑过去要看他的伤口,却没曾想——
    “……师兄,”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委屈的哭腔,“我师尊为什么不喜欢我呀?他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把我收进来呢?”
    顾亭念一怔,却发现萧云柯眼眶通红,那双眼眸里盈满了泪水,像是强忍着不哭。
    可嗓音却透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你师尊坏,你好。”顾亭念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像真的在哄孩子,“等时候到了……你就下山去吧,去开个小店,好好活着。”
    萧云柯伏在他肩膀上,一抽一抽的哭,身体小幅度耸动着,压抑的哭声传来——
    “……他不喜欢我,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又为什么要收我为徒……非要我走这一遭呢?”
    顾亭念动了动唇,却异常沉默。
    这怪谁呢?怪我一时兴起的念头……才让系统有机可趁,把你收了进来……
    “……或许是他人有问题。”他轻轻的拍了拍萧云柯的背,这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十分温柔。
    此刻的他没有听到张慕那些恶毒挑拨的话,只以为是萧云柯对来到后山的遭遇不满意,因此也没有多加辩解。
    “好啦,来吃点桂花糕,”顾亭念温柔的说,“我给你带了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让他宛若触电一般飞快的和萧云柯分开了来——
    “你在干什么?”天道系统突然出声,“为何要做这副打扮,来这里抱他?”
    疼痛让顾亭念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他竭力维持着不让萧云柯看出来,在心里咬牙切齿的骂系统:“……怎么?又有力气了?”
    天道系统哼了一声,“我只是去办了点该办的事……你还没回我的话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顾亭念正思考要怎么编,却又听萧云柯犹豫的声音响起,“……师兄?你……怎么了?”
    他方才突然分开的动作不小心打翻了食盒。
    桂花糕撒了。
    萧云柯连忙把那些沾了土的桂花糕捡回盘子里,疑惑的看着忽然间一动也不动的白衣师兄。
    “……没什么,”顾亭念回过神来,声音因为体内的痛苦而微微有点变形了,“……我有事,先走了。”
    他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这座小屋。
    而在他没看见的身后,萧云柯沉默的端着那沾了土的桂花糕,低着头看了一会,突然捏起来吃了。
    糕点入口即化,绵软又甜腻,带着桂花的香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吃这么甜的糕点呢。
    只是……如果没沾土就好了。
    萧云柯嚼着那带着些微土腥气的糕点,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走出了小半里地,顾亭念才感觉身体里那股疼痛散了一点点,但还是很痛——
    就好像有人用刀在一点点的戳他的肉、割他的筋,同时还拿着烧红的铁锤狠狠的碾过他的每一寸皮肤——
    “……停下!”他的嗓音痛得已经完全变形了,听不出一点本来的音色,“……我让你……停!”
    “这是你的惩罚!”天道系统却在他脑海里尖叫着,“你为什么要给他送东西?你为什么要给一个反派送东西?”
    它叫的同时也没有停下那惩罚的疼痛,顾亭念不知不觉已经浑身都是疼出来的冷汗了,手心里全是自己用力攥出来的血。
    “……我……总不能让他饿死在……”顾亭念说话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那样……我让你停下来啊!!!”
    ……好疼,太疼了……
    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疼痛。
    痛得他无意识的在地上蜷缩起来,指尖的血也沾到了地上,白皙的手指也狠狠陷在了泥里。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大抵便是如此滋味了——这一刻顾亭念脑海里闪过了这样一个模糊的念头。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痛晕过去的时候,那些痛楚突然停下来了。
    “还敢忤逆我的话吗?”天道系统问。
    顾亭念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动了动手指,却浑身无力了。
    他已经没力气反抗了。
    “……你把我拉过来,只是为了助你的那个男主成神吧?根本就不是想让我回到什么现代吧……”
    他有点恍惚的问。
    天道系统哼了一声,“差不多吧……我只是不想让你对萧云柯好而已……他不该有那个命。”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顾亭念什么地方,他眼眸忽然一眨,看着天际——
    “如果我偏要为他纂改这命呢?”
    顾亭念如今的样子已经很难看了,血和泥都洇进手心里,整个人狼狈不堪,却仍然……不想屈服。
    ……你凭什么,说他没有那个命?
    人心都是肉长的,在天道系统说出——‘他不该有那个命’时……
    顾亭念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出生在山村,天生残疾,落后的地方对于弱势群体而言大多是不友好的。
    他的母亲因为生下了他这个残疾,连死了都要被父亲逢年过节的拿出来骂,说是她基因有问题,然后把自己从中摘了出来,和所有外人站在一起抨击他的母亲。
    尽管她已经为了生下这个丈夫的孩子失去了生命,尽管她曾为这个家当牛做马好几年……可还是因为生了个残疾,在地下都不得安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顾亭念只能闷不作声的听,因为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有一次清明,他去给母亲上坟的时候,他那懦弱的父亲说:“明年不来了吧。”
    “……?”顾亭念不解的看向他,似乎在问为什么。
    相处久了,他的父亲还是可以看懂他基本动作的,见状叹了口气,“每年来也没什么意思……她又没上家谱。”
    家谱,那玩意是一本很厚的木片书,顾亭念小的时候见过一次。
    他见到父亲在为那些旧的名字重新涂墨,然后对他说,“这是我们家的家谱,到时候我死了,你记得把我刻上去。”
    小时候的顾亭念不懂,只点点头。
    可是……
    顾亭念指了指母亲的坟墓,又比划着:妈妈为什么没上家谱?
    他比划得很拙劣,他的父亲半蒙半猜的看懂了,“你是问你妈为什么没上家谱?”
    顾亭念点了点头。
    “……她又没为我们家做什么,”那男人瞥了一眼那长满杂草的坟墓,“当然不能把她放上去了。”
    什么意思?顾亭念本能的指了指自己,非常愤怒的想——
    可是她生了我啊!她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连一个破木本子都上不去?你干什么了你就能上?
    他激动的情绪被父亲看了出来,叹了口气,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对顾亭念说:“谁让你是个哑巴呢?你要是是个健康的男孩……她不就能上了吗?怪她没有那个命……到时候你也不能上的,你是残缺的人,会影响我们家的气运,你叔他们还在城里做生意呢……”
    顾亭念那个时候还不懂什么是邪教,但他本能的觉得这玩意儿就是不靠谱,遂愤怒的起身,捡了根烂柴火往他爹身上招呼,打得他跑开了。
    后来,他爹喝劣质酒喝醉了,一头栽在了田里。
    然后死了。
    顾亭念没有把他刻上去,他把那破木本子一把火给烧了,心想,那你也没有这个命!一家子烂人!
    ……包括他自己也是烂人。
    再后来,他成了孤儿,申请补助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漏算了他。
    他跑去和那些人理论,可那些人喝得醉醺醺的,根本没人想看他比划。
    更有人说:“哎呀,漏了就算了吧,都已经送上去了……懒得搞了,就当你没那个命吧,别闹了。”
    于是他只能灰头土脸的回了家。
    那一夜乡间的月格外亮,却照不开他心头的迷惘。
    恍惚间他走到了田间,也想要一头栽下去了——
    可是却忽然有个小东西咬住了他的裤腿。
    “汪汪汪!!”
    他低头一看,是一条黑色的小狗,小狗大概是两三月大,身上只有细小的绒毛,走路也踉踉跄跄。
    但它的眼睛,十分的漂亮。
    像是纯稚幼子。
    顾亭念看了看那高高的田坎,又看了看小狗。
    “……呜……”小狗发出可怜的、像是委屈的声音。
    路都走不稳,却好像还想活着。
    还那么用力的拽他……
    然后顾亭念就把他抱回了家,再也没去田坎了。
    ——没那个命?
    那就没有吧……
    就在他要认命的时候,第二天一早,这事却有了改变。
    有个从大城市下乡从基层做起的女孩不知是从哪儿看了些新闻,说山村里可能程序不规范,或许可能会有漏掉的,于是和上司申请了一下,亲自跑了两趟,还反复核对名单上的脸以防造假。
    这一跑,顾亭念的名额就出来了,还帮他办了残疾证。
    每月能领一点钱,不多,但在小山村自己种菜吃也够活了。
    那时候他就在想……哪有什么命不命的?还是得靠人为。
    如果她不跑那一趟,这名额会落下来吗?
    退一万步来说,谁能界定某个人到底有没有那个命?
    哪怕那玩意自称天道——它也没资格定任何人的命。
    “……我偏要替他改,”顾亭念喃喃着,“你没资格说他……”
    “那你就继续给我痛!!”天道系统蓦然怒声大吼起来,“你真是活该!!!”
    四肢百骸的痛苦再次卷土重来,或许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顾亭念这一次痛得没有那么难堪了,他双眸血红,笑了起来——
    “我活该吗……哈哈哈哈那你弄死我啊,狗东西!!!你弄死我!!!”
    他大概是从未如此放声大笑过,又或许是曾经没有机会这样发声,因此,笑着笑着,他的脸上已经不知是口鼻涌出来的血还是眼泪了——
    格外可怖。
    却也万分坚定。
    任你再痛再苦,都别想再动摇我的选择!!!
    我就要替天纂改他的人生!!!
    他的气运、我的气运,凭什么要被你这个狗东西夺走?!
    “……你真的疯了,顾亭念。”天道系统的声音平静了下来,那疼痛也停止了下来,因为它突然想起,这人不能死。
    那个人说了,他不能死。
    死的只能是萧云柯。
    “……怎么,不想弄死我了?”感受到痛苦停止了,顾亭念冷冷的问。
    天道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敢了,你太疯了。”
    它没见过这么疯的、一心求死、还不怕痛的人。
    于是顾亭念骂道:“……废物。”
    天道闷不做声,它知道自己刚才的力量若是再来一次,那这人真要去归西了。
    天地间忽然阴了下来,乌云涌动着,下起了大雨,冲去了他脸上、身上的血迹。
    顾亭念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干净的雨水冲在身上竟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他想起自己从前不知在哪儿看到的一句话,人的重生,应当是从自己的第一次自主选择开始的。
    第一次选择买某种想要的东西、第一次选择活成什么样的人、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都是抛弃过去,都是重生。
    “……你现在还要拦着我去对他好么?”他问天道。
    天道系统如果有眼睛的话,此刻应当是闭上的——
    “不。”
    等它想到新的办法了再说……它倒是挺想直接操纵顾亭念的身体,可是那法子需要的力量太多了……不是长久之计,该怎么办呢。
    雨仍然在落,他们都心怀鬼胎,各自防备着。
    因此,没人注意到山林树木后的萧云柯。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被雨水冲刷过后,又变成了那张他曾见过的、如仙人之姿的俊秀面容。
    像一朵经历暴雨冲洗却顽强的没有落下枝头摔成碎泥的红色山茶。
    清冷而顽强。
    ——那是他的师尊,顾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