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能我自己洗么？”
傍晚晚霞满天，清云峰阁楼里，一楼，屏风内热气氤氲，萧云柯抓紧自己的衣服，脸色红了。
“不能，”顾亭念进入阁楼后，那只毛笔像是有自动识别的功能似的跟了上来，在空中写道：“你会在浴桶里摔倒。”
顾亭念看着他，眼神很认真。
“……但是，”萧云柯还想辩驳，“师尊在这里……我会……不自在。”
“但你太矮了，会在桶里摔倒。”顾亭念眨眨眼，那只笔把他的想法都写了出来，“而且你现在像一颗发霉的、臭臭的小豆芽菜精。”
萧·小豆芽菜精：“……”
为了赶上这场收徒大会，他确实已经有五天没洗澡了。
但也不至于有臭味吧……萧云柯咬唇，“好吧。”
见他终于妥协，顾亭念满意的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崽子这样有点像逼良为娼……
然而等衣衫褪去后，顾亭念却顿住了。
小小的身体上全是被鞭打的痕迹，看上去还有烫伤。
但都有点旧了。
顾亭念往他身上浇水的动作一顿，毛笔应声而来：“这是怎么回事？”
萧云柯像是做坏事被抓住的小狗，可怜兮兮的：“师尊……我还是自己洗吧。”
……好吧，小男孩也有自尊。
顾亭念叹了口气，出去屏风外了，他坐在桌旁，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心想：童年悲惨不应该是男主或者反派命吗？怎么npc也有惨的……
但随即，顾亭念又意识过来：不对，npc悲惨的多了去了，只是不被人看到罢了。
他叹了口气，掌心触碰到的那些伤疤此刻却好像带了火，在他的手心烧了起来。
他在这个世界长大，早就不把这里当成什么书了，而是活生生的世界。
一想到那孩子可能遭遇过更多的伤害，顾亭念莫名的就觉得心脏有点疼。
好闷……好奇怪。
他是在心疼那孩子吗？
算了……原着也没提到过这孩子黑化什么的……就当这是我自己的徒弟吧。
顾亭念放下了对他的心防。
“师尊！”萧云柯扑过来抱住他，嗓音朝气又富有活力，“我洗好啦！”
这孩子扑过来时身上有一股清淡的花香。
那是皂角的味道。
顾亭念抱住他，眉头皱着，似乎在思考刚才的事情该不该问。
“师尊！”他正纠结的时候，萧云柯却眨眨眼，“今晚我可以和你睡一张床吗？”
顾亭念：“……”
这娃怎么还惦记着这茬？
不对，我好像……还没给这孩子置办新的床铺。
他低下头，那只毛笔似乎有感应到了什么，飘了过来：“我还没给你买新的床，你只能先和我睡了。”
这床还是之前周青词给他添置的，黄花梨木的床榻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床头还长着大片的桃花枝，这些花和床上人的意识紧紧相连，那人若是做了个美梦，花枝便会大把大把的盛开，若是噩梦，这些花便会枯萎成灰色。
顾亭念觉得这是很妙的法术。
他很多年没和人同榻而眠了，如今怀里突然多了个不断拱过来的崽，还有点不习惯。
“……师尊，”怀里传来萧云柯闷闷的声音，“你不问我，刚才身上那些伤是怎么回事吗？”
他故意让顾亭念看到，就是为了让他心疼。
要知道前世……顾亭念知道这些以后，可是把那伤疤一遍遍的吻过了呢。
想到此处，萧云柯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不问。”令他惊讶的是顾亭念却摇了摇头，那只笔刷刷刷的写：“你只要记住，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再被那样欺负，也不必把希望放在我身上……靠别人没用。”
这道理萧云柯当然知道，他拱进顾亭念怀里，十分直接的道：“……可是，我想让师尊哄我，心疼我。”
被这孩子突然打的直球吓到，顾亭念瞪大了眼。
毛笔左看右看，似乎在纠结写什么。
萧云柯脑海中闪过了自己前世用的一招，他放低声音，撒娇似的：“师尊……”
“！！！”
顾亭念简直要被这小奶音萌化了，他想了想要怎么哄，心说要不我给你唱个歌？可我是个哑巴……也唱不出口啊。
对了……
他想到了什么，手腕一动，床下的柜子被仙力自动打开了，一只小小的短笛落在了顾亭念手中。
萧云柯眯起眼睛：“……师尊，你要给我吹摇篮曲吗？”
这个词语是他从前世的师尊那里学的。
顾亭念十分自信的点头，把徒弟塞回被子，然后十分自信的吹了起来！
如果说吹之前阁中是一片宁静祥和，那么笛声响起的刹那，这宁静就被打破了。
这笛声像是大半夜突然跑进来了一只驴嗬嗬的叫着，也仿佛让屋中所有的花瓣都凋零谢落。
萧云柯：“……”
他安详的闭上了眼，看上去是睡着了，其实是已经在装死了。
——他就知道！前世师尊不会的东西！这辈子也不可能会！
顾亭念颇为得意的吹完一曲，发现小徒弟已经闭上了眼。
不是吧安眠效果这么好吗？他心中更得意了，缩回床铺里，心想：那我明天还要给他吹一曲！
装睡的萧云柯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给自己未来带来了多大的困扰，以至于每天都听着这如同丧葬乐曲的笛声入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身旁轻浅的呼吸声传来，萧云柯睁开了眼，却迟迟没有睡意。
他想起前世拜师的时候——明明他也是圣灵天赋，可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只在张慕的身上聚集。
还有顾亭念……
他记得那时张慕测出天赋后，是周青词第一个朝他抛出了橄榄枝。
但张慕却拒绝了他，看向了一旁冷冰冰的顾亭念，“多谢掌门好意，但弟子早在家中便仰慕顾仙尊名号，如今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入顾仙尊门下……”
那时顾亭念一身蓝衣，梳着高马尾，看人的目光都像是带着冰碴，开口更是寒意横生——
“哦？仰慕？”他淡淡抬眼，“仰慕本座什么？”
似乎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张慕一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青词见状，出来打了圆场，“他喜欢你便入你门下了，正好你也没有徒弟……不如就要他吧。”
顾亭念冷冷的拂袖，那样子竟然是十分厌恶的，“不……”
他这话一出口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限制住，紧接着顾亭念的脸色倏然一变，改口道：“那便入吧，只是，本座今天没带什么授师礼，另日再补。”
能让从不收徒的顾亭念松口，所有人都惊讶了一瞬，因此也有更多的目光聚集到了张慕身上。
那时所有人都关注着张慕，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萧云柯。
“那么，你便入我门下吧。”专业打圆场的周青词又将目光放在了萧云柯身上，温和的说：“萧云柯，你的天赋也十分……”
他的话被顾亭念打断了，“师哥，这个，我也要。”
——那一瞬，前世的萧云柯能感觉到顾亭念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注视，那时萧云柯年纪还小，慢慢的涨红了脸。
“……这个你也要？”周青词明显有些讶异了，“阿念，你教得过来么？”
顾亭念：“可以。”
……不，你没有做到。
是啊……顾亭念没有做到。萧云柯收回过往的思绪，目光忧伤的看着天花板，心如死灰。
他那时被收进来以后，就是一个放养的状态，连各位尊者的课堂都没进去过，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同榻而眠。
可张慕却得到了顾亭念的悉心教导，还亲手教他御剑……
而我什么却也没有……
萧云柯好似又陷入了那个梦魇，眉心几不可见的蹙紧了。
没有吗？
真的……没有吗？
心中另一个细微的声音如恶魔般响起——可后来他不是被你锁起来了吗……
……锁起来了，对……
萧云柯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灼热的呼吸交缠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他在压着身下的人，一口咬住那人的颈侧——
“……师尊，你没教过我什么……现在来教教我，怎么样让你舒服……好么？”
“……不好，”顾亭念苍白的脸上浮现潮红，“谁说我没教过……呃！”
他的声音突然被动作打断了，只剩压抑的痛吟。
“你就是没教过，”萧云柯危险的眯起眼，手指摸过了顾亭念的嘴唇，目光深情，“……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很爱你，爱到——每一刻都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哄你高兴，就像现在……”
仿佛他的这颗心生来就是为了爱顾亭念。
“……”
萧云柯蓦然睁开眼，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
但身旁的顾亭念却还在沉睡着，就好像在做一个什么美梦。
床头属于他的那半桃花枝是盛开着的，艳粉色的花瓣甚至落了一丝在顾亭念乌黑的发间，衬得他好像更白了些。
……好漂亮。
萧云柯想伸出手触碰他的脸颊，却忍住了。他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自己的那半花枝，那是毫无生气的灰色枯枝。
代表他没有入梦，又或者只是做了个短暂的噩梦。
可到底现在是梦，还是曾经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