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目光从上向下扫过白雪公主。
    她的面部线条刀削斧砍般棱角分明，眼眶里嵌着两颗玻璃珠，鼻子尖尖挑起，嘴唇浅浅一条缝，嘴角有很多很小的齿轮，咔哒咔哒地转动，带动“肌肉”起伏。
    即使制作精良的连衣裙，也遮不住她突兀的身形，她的肩胸腰臀完全等宽，实际上，整个上半身就是一块长方体。
    洁白的连衣裙是无袖款式的，乌木手臂从肩头长出来，小臂尽头处，是火柴棍一样的十根手指，裙摆下，黑漆漆的两条小腿树枝一样光滑。
    “木偶？”许然惊骇地倒退一步，“白雪公主是乌木制造的木偶？这怎么可能？”
    “我上次见她时，她明明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许然问祝微烟，她的表情很平淡，这让他安心了一些。
    有一个凶残暴力女当自己的伙伴，真的很有安全感的好不好。
    “是啊，上次见她时，她还在熟睡呢。”祝微烟语气如梦如幻，提问许然，“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
    “许然同学？”
    “想想之前我们看到了什么。”祝微烟提醒他。
    许然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
    温馨的童话故事忽然以暗黑版形式袭来，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记忆里小时候在床边讲故事的外婆摘下帽子，忽然变成一只大灰狼，一口吞掉了他的思绪。
    “想想魔镜的话。”
    “白雪公主比皇后好看千倍百倍？”许然勉强回忆，“魔镜……魔镜之前是不是说皇后的美貌是其他人的一点二倍？”
    “不是其他人，是第二好看的人。”祝微烟纠正道，“但无所谓了，很高兴你想到了这点。”
    “你想啊，在前一天，魔镜还承认皇后是最美丽的女人，但一天之后，她忽然就不是了，而且白雪公主的美貌，甚至是她的千倍百倍。这是不是很奇怪？”祝微烟像一名耐心的老师，教导许然。
    “魔镜也有可能是在夸张，千倍百倍只是一种形容。”许然说。
    “是啊，可是你也提到了，在前一天，魔镜给出的描述是……”
    “一点二倍。”许然接过话，“很精确的数字。”
    许然能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可要让他说，他一时又很难无比精确地表达出来。
    祝微烟看着他，等他的回答，可许然一直在思索。
    “你还没猜到吗？白雪公主换人了。昨晚是一切的分界点，在昨晚之前，白雪公主还是那个粉雕玉砌的小公主，但今天，她已经被替换成了一只木偶。”
    “怎么可能有人在一天内变化这么大呢？”祝微烟总结，“除非，她已经不是她了。”
    “可……”
    这一切都太荒谬，以至于许然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可……这只木偶的美貌，怎么可能是皇后的千倍百倍？”他皱起眉头，“而且，这些人没有意识到吗？白雪公主已经换人了！”
    许然看向前方，神色古怪。
    一名名衣服华美的贵族，正恭敬地排起长队，轮流向白雪公主献上礼物，白雪公主端坐在桌前，嘴角细小的齿轮转动，带动嘴巴开合，一一向贵族道谢。
    贵族们无不心醉神迷，他们齐声赞颂公主的美貌，一字一句皆出乎真心，简直像入了魔。
    “因为他们的精神已经被木偶污染了。”
    祝微烟说，“魔镜也是。在他们眼中，白雪公主是完美的化身，宛如美神降世临于前。在他们心中，最美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在他们眼中，那只木偶就是什么样子。”
    “你看。”她忽然说。
    一名胆大的贵族，正抓着木偶的手，他低下头亲吻乌木的手背，稍沾即离。
    “这真是一双柔软的手啊，像丝绸一样顺滑。”
    那名贵族称赞。
    “像丝绸一样顺滑！”
    其余贵族们齐声应和，表情虔诚，仿佛在唱圣歌。
    “连最可靠的触觉，在精神污染下，都已经被扭曲了。”祝微烟叹息。
    胖胖的国王坐在王座上，乐得呵呵大笑，贵族们以为见到了天仙而欣喜若狂，只有一个人，笑得很勉强。
    故事里卑鄙又恶毒的皇后。
    “在整个童话故事中，只有一个人意识到了白雪公主有问题。尽管在她眼里，白雪公主的美貌确实令她窒息。她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因为她的视觉、嗅觉、触觉等等都被扭曲了。”
    祝微烟敬佩地看向皇后，皇冠下貌美的脸因痛苦变得有些狰狞。
    “她正努力用最后的武器来对抗精神污染，逻辑。”她对许然说。
    “一个人的美貌程度，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变化天翻地覆。”许然明白了，“那也有可能是魔镜的问题吧？”
    “耐心点。”祝微烟说，“很快就到下一个场景了。”
    在一段时间后，白雪公主的生日宴结束了，随着最后一名贵族走出宫殿，场景切换。
    是皇后的宫殿。
    在许然和祝微烟的注视下，皇后问了魔镜许多问题，从数学到农耕，再到厨艺，魔镜准确无误的回答了所有问题。
    “熟透的苹果大部分是红色还是青色？”
    “红色，我亲爱的王后。”
    “白雪公主做过什么错事？”
    “她没有做过任何错事。”魔镜回答，“白雪公主是最圣洁的女人。”
    许然看明白了，皇后在测试魔镜。
    魔镜在其他领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只要一到与白雪公主有关的提问，魔镜便如同失了智一般。
    在后面的场景中，皇后避开白雪公主，私下告知国王，但国王对她的警示置若罔闻，他竟也像魔镜一样，认为白雪公主是完美的。
    “不许在我面前诋毁我最心爱的女儿！”国王勃然大怒，将皇后一把推开。
    “实际上，逻辑也是可以被污染的。”祝微烟对许然说，“除非你的逻辑清晰到一定程度，不然也会被扭曲。”
    “那真的白雪公主去哪了？”许然问祝微烟。
    “这不重要。实际上，这个故事已经和她无关了。你应该问，是谁把白雪公主替换成木偶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微烟回答着许然的问题，忽然食指立起，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看，皇后已经意识到了，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她不会有援军了。但她还是决定，发起冲锋，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