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间蕊在屋子里没待一会，就听见窗下有人叫她，是姬荀骓的声音。
    纪间蕊打开窗户，姬荀骓沿窗翻了进来。
    纪间蕊在下边扶住他，一边问：“姬孟暗，你是属壁虎的吗？多大了，还爬窗户玩？”
    姬孟暗兜着袍子，稳稳地落下来，“走在半道上，忽然就折了回来。”
    他展开袍子的下摆，里面还有两个小小的青苹果。
    “苹果树上新结了果子，我摘了两个下来。两个果子藏得很深，采得很不容易。”
    “姬孟暗，你还爬树啦？”纪间蕊吃惊。
    姬荀骓点了点头，“想来看看你，我一路都在心里拦着，还是没拦住。”
    纪间蕊：“……”
    树叶映绿的窗纱，春风和暖，鸟声繁碎。
    两个人坐在窗下，一人一个。
    姬荀骓把苹果递到纪间蕊唇下，看着她轻轻咬一口，苹果的皮和瓤上留下她细而小的齿痕。
    青苹果有些酸涩，吃下去，余酸还在唇齿之间，但清新和芬芳能赶走正午的疲倦。
    纪间蕊也把自己手上的苹果递到姬荀骓嘴边。
    姬荀骓内心的喜悦像这颗果实一样沉甸甸的，默默咬一口，一抬下颌，对上的是她的柔和眉眼和盈盈浅笑。
    他心中一热，那些心如刀割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八年过去了，终于换回了她一点温柔。
    “上次夕拜回去之后，怎么样了？”纪间蕊问。
    “没事了。”
    “哦。”
    姬荀骓等了一会，纪间蕊没有下文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跟他说的？”
    纪间蕊专心吃苹果，“不想问。我长了教训，上次在乌篷船上，我记得我就是出于礼貌为夕拜大人说了句好话、一句开脱的话，后来的一切都是从那句话开始的吧？总之，孟暗能爬窗能爬树还很能吃醋，这些我都见识到了。”
    姬荀骓笑出声来，毫不否认，“我想起来了，对，是吃醋。那句话说得就好像你很懂他似的，我能不吃醋吗。”
    纪间蕊：“……”
    她忍不住翻他一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人承认自己吃醋，还承认得欢天喜地的。”
    “这有什么，谁叫你是纪娘子呢，我一天到晚都在吃醋，为纪娘子吃醋是我姬荀骓生活的重要部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纪间蕊：“……”
    “不过我去找姬行尘那小子谈的时候，他说他不想听我们那点破事，你说可气吧？我的事破就破了。你纪娘子的事，怎么能说是破事？”
    纪间蕊忍不住又想翻他一眼，“姬孟暗，你多大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挑拨离间，你是不是被你们姬家催熟的？”
    姬荀骓吃吃地笑，“好像是有点催熟的味道。原本是个庶子，偏偏嫡兄随嫂嫂去了；姑母原本在后宫的位分并不高，偏偏一路扶摇直上；我原本不过地方小吏，偏偏进了京，乡巴佬似的站在王府里，偏偏他们家的花儿成了精，站在廊下向我招手。那一天是催熟来的，但也是我这一生最春风得意的一天。”
    原来他还记得她站在廊下向他招手。
    纪间蕊低下头，“好吧，你想说就说吧，我只管听，不发表意见就是了。”
    姬荀骓没敢看她的表情，却道：“我跟他说，八年前你就答应嫁给我。他自然一切就明白了，也理解了。”
    四周静了一静。
    纪间蕊放下苹果，如玉的手腕横在膝头，显得无力。
    原来是这样。
    一句话，八年前的风雨扑面而来。
    那时，她的确答应过他，可是后来他们因为临淄王府的事不了了之，不久他又娶了高氏……
    他背弃了她的情意，也违背了救她姐姐姐夫的诺言，还另娶了别人。
    如果是从前，她会大发雷霆。可现在她想，再怎么恨，他们都错过了，姐姐姐夫回不来了。
    姬荀骓看她这个样子，知道自己还是心急了。
    他正想解释，纪间蕊却伸出食指，压在他唇上，“别说了孟暗，我不想像从前那样，我们总是吵来吵去。人你看到了，苹果我也吃了，这里是后宫，不是你能久待的地方，你先回去吧。”
    纪间蕊真得变了，换了从前，但凡不爱听的话，她握在手上的这半个苹果，就是砸他脸上的最佳利器，而现在却换成一根玉指压着他的唇，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宁愿她把积压在心头的所有愤怒、怨恨全部宣泄出来，也不愿她只用一双幽幽的眸子，静静对着他。
    他握着她那根手指，放在自己心口，热切地说：“间蕊……”
    话刚开头，屋外传来皇后的声音，“间蕊，我来看你了。”
    纪间蕊：“……”
    姬荀骓：“……”
    纪间蕊想，她不过就在屋里小憩一会，怎么这么多人来看她。
    姬荀骓跟她无声地对话：“她常来看你吗？”
    纪间蕊摇头：“从来没有，看来她的目标是你。”
    纵然姬荀骓是太后的侄儿，可他毕竟是个外男，半道上折回来，人在纪间蕊休憩的地方，这在御史看来，参他个祸乱宫闱的罪名也不难。
    太后和今上都能理解，可同僚是无可能理解的，他们只会愤怒，愤怒他一个权臣竟然能僭越到这个程度。
    姬荀骓想，他平常不惹事，惹起事来都不小，前面一桩是暗杀佩戴太宗玉玦的人，现在这桩是祸乱宫闱，而且两桩都是太后需要避嫌，无法干预的事。
    他在心里苦笑，大意了。
    皇后盯他盯得紧，偏偏他只要一想到纪间蕊人在这里，就把什么禁忌都忘了。别说深宫了，就算刀山火海，他也会往里闯。
    姬荀骓看向后窗，这个时候是出不去了。
    皇后既然来了，她一定安排了人手守在窗外。
    两个人把屋子里的陈设扫了一遍，有一个衣柜，可是也不顶事。皇后只要一进来，打开柜子，里面藏着一个他，传了出去，不是更可笑更引人遐想吗？
    屏风后面，有一张罗床。
    可无论床上床下他都不能待，皇后那个十三点一旦把锦被一掀，去江南道的行李都得变上一变，改发配岭南了。
    与此同时，屋外守着的领头侍女是宋妈妈下边的人，这时正在拖延时间。
    侍女先向皇后行了一礼。
    这侍女是宋妈妈身边很得意的一个下人，皇后认得她。
    人机灵得很，行礼也是伶俐风格，丝毫不拖泥带水。
    今天这礼行得拖沓，再这么郑重下去，哪还是拜皇后，这是拜神。
    皇后想，她猜得没错，姬荀骓此时此刻就在这间屋子里面。
    她又气又恨，心道，二哥，这次是你自己没忍不住，硬是要跑到她屋子里头，你就别怪妹妹狠心，来个瓮中捉鳖。
    “行了，别行礼了，说正事，纪娘子呢？我来看看她。”
    侍女连消带打地道：“过一会，太后就要醒了。这个时候纪娘子不让我们打扰她，她要养好精神，才能好好陪太后。”